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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威涛:百花之魁

2014年07月22日17:09    来源:北京日报    手机看新闻
原标题:茅威涛:百花之魁

▲茅威涛生活照。

▼新版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剧照。

▲《二泉映月》造型照(茅威涛饰阿炳)。

  温天一

  你在舞台上看到她,长衫翩翩、纤尘不染,演绎着公子风流、郎君倜傥;

  你在人群中注意到她,语调温婉、笑意盈盈,对陌生人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来看看越剧吧,越剧真的挺好看的。

  她的微博认证是官方评价: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团长,国家一级演员;个人介绍是自己写的:已经不太年轻的越剧女小生,且团长的干活。

  艺术与人生、体制与市场,横跨着围城内外,她说:“曾经我是‘愤青’+‘文青’,现在可能没那么‘愤’了,但理想主义的余晖依然还在。”

  你是谁,其实是你选择成为谁

  2014年6月26日,国家大剧院。

  一部阔别了首都观众30载的小百花“原生代”《五女拜寿》在这里上演。红烛高照的寿堂,喜气洋洋的一大家子,台上的一动一静,都如流动着的年画般丰饶美好。

  30年前,年轻的小百花们就是唱着这出顾锡东伯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古装越剧在香港新光戏院一炮而红,而茅威涛作为偏后出场的“大龙套”——一个一袭蓝衣、在漫天飞雪中翩翩出场的少年郎,用一曲暖人肺腑的《奉汤》,俘虏了无数戏迷的心。

  时隔30年,再穿起那袭蓝衣,不论台下的观众还是台上的茅威涛自己,都会觉得有点惝恍——自蓝衣少年之后,她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以至于大家也许都记不起,她是否还曾有过那样温暖又清澈的开始。

  都说钱塘自古繁华,茅威涛就出生在紧邻杭州的桐乡,盛产杭白菊、蓝印花布和蚕丝绸缎,但实际上,文墨和书香也是这座古城里亘古未变的风韵。桐乡很小,窄窄的几条老巷子,抬头一看,哦,那是茅盾曾经读书的地方,再溜溜达达,丰子恺的缘缘堂就在灰扑扑的阳光下等着你。

  跟着外婆度过了最初的天真时光,梅雨天湿湿的雾气、老店里的药香、送妈妈回城工作的码头汽笛声响,还有邻居红宝娘娘——一个抽水烟“退休”了的烟花女子,偶尔妖娆一现的眉眼神色,都让当时没有一点阅历的小姑娘觉得迷惑。很久以后,茅威涛把小时候的这段经历全部融入到以民初江南为背景的《江南好人》中,那部将越剧与布莱希特相结合的“新概念”作品,其实在“惊世骇俗”之外,也灌注着茅威涛对童年、对家乡的温情回忆。

  她在桐乡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17年,事实上,越剧并不是她最初的心愿,直到高中毕业考试落榜,彻底告别了去南京大学新闻系读书的梦想,茅威涛才萌生了成为越剧演员的渴望。

  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小百花可能是全中国最早打出“青春版”招牌的剧团,何赛飞、方雪雯、陶慧敏、颜恝……各个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但即便是在美女扎堆儿的小百花中,茅威涛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的“戏味儿”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够浓郁,而书卷与墨香却是与生俱来的气息。

  1985年,她获得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梅花奖。作为排在第一名的“榜首”,站在洪雪飞等前辈面前,唱越剧的小姑娘惶惑了,并且第一次意识到这方舞台不再仅仅意味着懵懂与新鲜,而自己以后恐怕还得背负起责任。

  从北京回到杭州,茅威涛失眠了,一个人跑到团部附近的“垃圾街”(俗称小吃一条街),买了一串炸臭豆腐干,然后远远离开人群,靠在电线杆子上,心里想着,我得梅花奖了,以后该怎么演戏啊?

  事实证明,当时23岁的小姑娘确实想多了,在以后漫长的舞台生涯中,她不仅以《西厢记》中的张生又得了一次梅花奖,并且还作为第一位女性获奖者,在尚长荣之后,凭借新编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收获了“三度梅”——梅花大奖的肯定。有人笑言,如果以后茅威涛在家里做菜,不用餐具,梅花奖的盘子已经足够。但是,不知道当时的茅威涛有没有意识到,这条漫漫长路,不仅盛开着鲜花,也布满了荆棘。

  一场押上了后半辈子的豪赌

  人在非黑即白的少年时代,总是喜欢以反抗看似高高在上的权威而彰显自己存在的意义,对于有才华的年轻人可能尤是如此。

  有一次,团里安排年轻演员出外巡演,出发前茅威涛觉得团里安排的演出线路有问题,绕来绕去,明显是在劳民伤财折腾演员,她就怒了,蹭蹭蹭拿起红色铅笔,在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地图上勾勾画画,理直气壮地对团部领导说,“如果不会安排演出的话,就看看中国地图!”

  但“小愤青”在仗义执言过后,偶尔也会多愁善感一下,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常在休息的时间跑跑美术馆和电影院。有一次她和何赛飞俩人偷偷去看电影《魂断蓝桥》,然后回来难过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茅威涛形容自己与小百花的“30年”曾说:“第一个10年的我相对被动,只是一个有思想的勤奋演员;第二个10年开始有独立主张和意识,并逐渐成为每一部戏观念上的主导——我可以点破编、导演们最想要的;而第三个10年我当了团长,我希望整个团队的标识性更强。”

  而关于成长的定义,很多书里都有过种种似是而非的描述,J·D·塞林格写的是“一个幼稚的人会为某种事业英勇地献身,而一个成熟的人,则会为了它而选择卑微地活着。”一本更为流行的网络小说里则说:“所谓成长,不过是成为了你当年最憎恶的样子。”

  但对于茅威涛来说,“成长”则是意味着失去了“传统”这顶大伞遮风避雨的保护。江湖上的明枪暗箭开始不停地袭来,但,那又怎样?“我只想做一个独一无二的茅威涛。”

  在很多戏迷的心目中,《陆游和唐琬》可能是茅威涛最没有争议、最不缺乏赞美的代表作。那个在洋洋洒洒的落花中,感怀着生命、追忆着爱情的陆游,至今为止,还是他们心目中“最喜爱茅威涛角色”排名的“No.1”。

  但是,即便是在“陆游和唐琬”的时期,她也是一个倔强的女孩,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惜一遍遍砰砰砰撞着南墙。曾经为改一句戏词儿,她和编剧顾伯伯在电话里杠上了,一个坚持要改,一个坚决不从。后来,因为说服不了茅威涛,顾伯伯急得哭了,但茅威涛没有看见他的眼泪,很多年以后,她才听到杨小青导演讲起了这段往事。

  1994年,茅威涛出演了她“诗化越剧”时期的最后一个代表角色——《西厢记》中的张珙,并获得了她人生中的第二个梅花奖。那时候,茅威涛正享受着万千宠爱:去外地演出,她被热情的戏迷挤丢了鞋子,第二天就有人给她送来新的;她的后台,也永远堆满了支持者与仰慕者送来的食物与鲜花……她感动于他们的热情的支持,但同时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想要的,可能还不只这些。

  “西厢”之后,对于自己以后艺术道路的走向,经过一番“困兽”挣扎后,茅威涛放出话来:“从此以后,我再不要做‘美’的复印机。”

  很多年过去,她的老朋友、戏曲评论家傅谨教授形容,在《西厢记》之后,茅威涛所做的剧目创新与改革,不亚于是“一场豪赌”,“她是在赌越剧的当代影响和历史发展,而押上的赌注,是她的艺术声誉。”

  “事实上,我有时候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对于戏曲来说,茅威涛所处的时代不能算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当传统戏曲没有了举国体制下人人关注的红红火火,也不可能再恢复到梅兰芳时代戏园子里烈火烹油的繁华万千。“我焦虑,所以企图突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试图让戏曲重新获得关注,走入主流文化的视野。”

  1998年,剔去了满头青丝的茅威涛在咸亨酒店里寂寞地端起一杯浊酒,为“他”始终坚守、而在别人看起来甚为可笑的文化一起殉葬。《孔乙己》,究竟是属于茅威涛个人的成功还是整个越剧的突破,至今没有结论,但很多人却因此认为,这个角色让她彻底和越剧尹派传统分道扬镳。

  确实,有人曾因她是一匹看上去风度翩翩的温婉白马而喜欢她、爱上她,但看多了、走近了才发现,桀骜和狂放也是茅威涛不可涂抹、不可更改的底色。也许她并不是尹派创始人尹桂芳先生和杰出的流派继承者尹小芳老师最为偏爱并且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但,她也从没想过靠一辈子顶着“小桂芳”或者“小小芳”的头衔而赢得万千观众的喜爱。

  “太先生”尹桂芳在世时曾给茅威涛讲过一个故事:当年,她在上海演《屈原》,连琴师都说唱得不像尹派,但尹桂芳回答:“我尹桂芳唱出来的,就是尹派!”

  带着剧团从繁华大上海出走闽南福建,在远离家乡的另一种文化背景中另起炉灶,至今“福建芳华越剧团”一缕芳魂未散,这样的魄力与胆识,可能才是“雅”与“糯”之外,尹派真正需要传承的风骨。

  在国家大剧院刚刚结束的小百花“三十而立”系列活动中,为配合戏剧场内进行的演出,剧场外围也摆放出了很多剧团发展史上珍贵的老照片,有一张照片吸引了很多观众的目光,那是在《孔乙己》演出结束后茅威涛与尹小芳老师的合影,照片上的尹小芳抚摸着茅威涛的光头,两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

  “红玫瑰”好做,“白玫瑰”难求

  在茅威涛的艺术生命中,一部以藏书楼天一阁为背景、讲述中国古代藏书人离合悲欢的《藏书之家》让她在很长时间内都觉得心有戚戚焉。

  “天一阁,历尽艰辛藏珍卷。多少代,穷经皓首护书楼。”是这座藏书楼,让阁主范容最终懂得了生命坚守的意义,但同时也是这座书楼,埋葬了他青春年少时最纯真无邪的情感,爱和恨,其实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在茅威涛的生命里,可能也存在着一座天一阁,只不过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小百花。

  “15年团长,8年副团长,7年演员队长,在此之前,就是小百花的主要演员。”茅威涛这样向前追溯着自己的事业轨迹。

  越剧可能是为影视界贡献了最多美女演员的地方剧种,而小百花更是声名远播的“美人窝”。当她的搭档花旦何赛飞、颜恝、陶慧敏都去影视圈发展了,只有“光杆”小生茅威涛还穿着那双厚底靴。“其实当时她们走时,戏曲的境遇还没跌到谷底,但有机会去‘触电’,大部分戏曲演员还是很高兴的。作为小百花的‘尖子’,我面对各方面的机会也真不少,但团部领导特别希望我能够专心舞台的发展,所以坚决不放人,甚至有时候电影剧组来团里找人,说,能不能让我们看看茅威涛?团部领导答,看看啊?行,演员展览栏里面有照片,可以看,随便看!”

  这个段子曾让很多人忍俊不禁,但下面这些关于茅威涛和小百花的故事也许显得有点儿沉重:

  为给剧目研讨会拉赞助,面对投资商,为保护嗓子几乎从不喝酒的她一口气干了七八杯白的;

  为批下艺术中心的地皮,怀孕6个月的她冒着大雨、踩着泥泞冲进了浙江省省长的办公室;

  为低价给小百花分得一批福利房,也是怀孕中的她在会上咆哮:要钱没有,要命两条!后来面对女儿,她一直心怀歉意:真对不起,妈妈差点把你也搭进去了!……

  因为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连丈夫郭小男都形容茅威涛“有一颗异常强大的心灵”,并且承认,作为团长的她 “很会沟通、很会做人”。

  但茅威涛自己不这样想。“我心里清楚,我是一个清高得不能再清高的人,只不过有时候,为了做成事,不得不去扮演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其实按照我的天性,是那种很‘二’、很单纯、很藏不住事的人——天性和理智会在我身体里打架,所以就会产生委屈、纠结。”

  甚至,她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以前,看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我喜欢红玫瑰,那种娇憨、无邪、勇敢、风情,太迷人了,但现在我觉得,当红玫瑰其实不难,白玫瑰才真正不易。”

  在没有演戏、没有活动、没有新闻发布会的日子,排练场里,团长茅威涛和所有年轻演员一样盘腿坐在地板上,聆听着导演对于剧本和人物的阐释。有一次,因为在新版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饰演祝英台的章溢清怀孕休假,年轻的80后“小花儿”徐叶娜救火上场,排练时间很紧,演员压力也大,在炎热的天气里,徐叶娜因为演绎人物的方式而和导演闹起别扭,作为“家长”的茅威涛只得两边不停地调停,像妈妈一样哄着“叶囡”,又温言细语地向导演解释,最后,经过调停,导演和演员终于握手言和。

  其实,在小百花的日常生活中,茅威涛没有那么多像“红玫瑰”一样神采飞扬的故事与段子,大部分时间,她都得像“白玫瑰”一样,静静守着家业、守着剧团,掏心掏肺地让平凡稳妥的日子正常运转。

  2013年1月,茅威涛和郭小男“六年磨一剑”的新概念越剧《江南好人》在国家大剧院首度面向观众,在这部以民国江南为背景讲述的布莱希特那充满思辨色彩的故事中,茅威涛第一次还原了“女儿身”饰演歌伎沈黛。

  那天,从艺三十几年、演绎了多个角色的茅威涛第一次在台上哭了。淡淡的追光中,她一个人跪在台上,颔首低眉,娓娓诉说着“我心中始终有矛盾”。当时站在侧幕边的陈辉玲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究竟为何。但后来的茅威涛自己回忆说,“在我跪下的刹那,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所经历的挫折和委屈全都涌到眼前。”于是,借着沈黛的外壳掩护,茅威涛真正流下了属于自己的眼泪。

  哭过之后,第二天的她依然要面对此前早已预料到的争议和讨论,对于这部作品,欣赏者有之、不解者有之、献策者有之,甚至,人身攻击和谩骂者也有之。身处风暴中心“风眼”,这回的茅威涛很平静,她在自己微博上引用了黄庭坚的一句诗作为回复: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救命稻草不可能让你永远抓住

  为了庆祝小百花30岁的生日,茅威涛演绎了她职业生涯的新角色——《二泉映月》的阿炳。

  某种程度上说,这个角色可能是她以往所有经验与积累的汇总,并且,在这部定义为“一个音乐家心灵成长史”的作品中,阿炳的塑造方式一改往昔文艺作品中沦落街头的落魄者形象,而是回归为小百花最擅长的“诗意”与“空灵”的叙述表达。有人看过戏之后觉得,这个阿炳未免太“帅”、太“光鲜”,但茅威涛笑了:“为什么还有人要停留在认为吃不饱、穿不暖、流血流汗才算苦难的层次呢?要说苦,能说出来的都不算,心灵的放逐和颠沛才是真正的痛。”

  “我们常说所谓大时代,不过是面临一次次的选择,在我的演艺生涯中,也跟随着这样一个不停变换的大时代经历着一次次的挫折、压力和无法排解的孤独,就像戏里的阿炳,他瞎了,再也看不到爸爸留下来的谱子,但他还要将那些乐谱紧紧抓住,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生命中仅存的救命稻草。”

  “人在生命中,一定或多或少会经历着那样的时刻,觉得无助,想拼命抓住一些稻草,但你要知道,那些稻草都是终归要失去的,不可能永远属于你。但换个角度,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停失去的稻草,你的生命才拥有了厚度。”

  2014年6月,作为小百花30周年团庆的一次活动,茅威涛带领着60后、70后、80后以及刚刚毕业的90后四代小百花人回到越剧发源地、浙江省嵊州市甘霖镇东王村祭祖。

  曾经,在面对中国戏曲要回归农村还是面对都市的“命题”。茅威涛发下狠话:“如果小百花还要下农村和民间职业剧团抢饭碗,那国家就不要拨出那么多人力物力来扶持了,我们直接卷着铺盖滚回嵊州去当民间剧团好了。”

  但这样一场充满了仪式感的“追根溯源”的活动,依然让她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站在一群花样年华的小百花新生代中间,茅威涛显得满足又从容——30年前,她也拥有和如今的她们一样懵懂又稚嫩的青春;而在更远的100多年前,越剧的“祖先们”、一群带着清新泥土气息的淳朴姑娘,就从这里一路唱着“的笃调”,走出绍兴、走到上海,走上她们一生的梦途。

  “我们要记得从哪里来,我们也要思考到哪里去。”“很多年后,也许茅威涛不在了,但越剧和小百花的品牌依然还在 。”这是茅威涛送给小百花“三十而立”的祝福语。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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