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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菲:含灯引吭吐芳菲

2014年01月21日02:00    来源:北京日报    手机看新闻
原标题:杨菲:含灯引吭吐芳菲

杨菲表演含灯大鼓,这是如今罕见的绝活儿。

  那是一个夏夜,在碧瓦参差的地坛斋宫前,第一次观看杨菲演唱她拿手的含灯大鼓。她身穿秀丽的旗袍端庄大方,口衔金属架镶嵌的竹签,架子上三根烛火闪闪,下坠彩色流苏灿灿,左手持鼓板,右手握楗子,一吐唱腔,四座皆惊。含灯大鼓,可是21世纪的北京城难得一见的曲艺绝活儿,而演唱者——北京歌舞剧院国家一级演员杨菲却显得年轻。

  杨菲,作为中国曲艺牡丹奖得主、解放军艺术学院、中央民族大学客座教授、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梅花大鼓代表性传承人,为北京乃至中国曲艺奉献了青春岁月,同时也体验了精彩人生。人们常说人生如梦,那是因为梦境与生活总有一段距离。但是她却无视这种距离,反倒总是激情四溢,热辣如火,“看呀,我从小的梦想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现实。”

  ——听她这样说时,你不得不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可她有什么好乐和的呢,她为了普及孑遗生物或濒危物种似的曲艺艺术,具体说是梅花大鼓、京韵大鼓等传统鼓曲,变卖了自己的一套房子,用来维持兴学办班的费用,为鼓曲爱好者、学员们租借学习表演的场地。她要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曲艺艺术保存乃至复兴的大任,哪怕为此工程添几块砖、加几块瓦也行。

  她说:“如今,传统的曲艺艺术就像一扇虚掩着的门,只留着一条门缝。我们要用力推开这个门,让大门敞开,让观众都能走进去。绝不能让这扇门彻底地关上,使这门古老的传统艺术成为古董。”走进和平里街道办事处无偿提供的“杨菲曲艺工作室——曲艺课堂”,我看到了她和她勤奋的鼓曲学员们。正是:含灯引吭吐芳菲,梅花大鼓不了情。

  1 含辛茹苦,女儿穷养,梅花香自苦寒来

  没有教养的人很难成功,教养源自双亲。

  杨菲说起她的童年趣事,会让你觉得她是个地道的“顽童”。都说“男孩穷养,女孩富养”,但身为工程师的父亲,对独生女的教育却反其道而行之,即“女儿穷养”,从不娇惯。四五岁,她自己走路去上幼儿园,过三条大马路,做护士的妈妈不接不送,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星期天,她一个人被锁在屋里,关烦了,想出去“放风”,就搬个木凳够到房门上的小窗,学着大人(电影里英雄人物)的口气高喊:“乡亲们呐,救救我呀!”7岁,遇到寒暑假,去石家庄的姑姑家玩,自己一人乘火车,父母只对邻座——年迈的先生叮嘱:“爷爷,我们这闺女到石家庄!”

  当然,让女儿学艺,也是父母一番苦心。她在学前被送到专业歌舞团学舞蹈,好在天生柔韧,双肘关节可以在身后并拢,每分钟跳绳的弹速也符合要求,于是被录取,一学两年,后因腰伤搁浅。她的艺术天赋尽显于髫年,老师让幼儿班的孩子们排练节目,边舞边唱的歌曲是《歌声与微笑》,歌词大意为“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只是老师中午打饭这一会儿工夫,小杨菲就已经自作主张地编排好了,将一首歌曲用舞蹈动作串联下来,领着小朋友跳得有模有样。“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长大当一名演员。”

  15岁,杨菲考入有名的中国北方曲艺学校。说它有名,是因为它是“文革”后才成立的、全国唯一培养曲艺演员的中等专业艺术学校。“我们学习的专业课有曲艺文学、鼓曲演唱、音乐伴奏、诵说艺术、长篇书曲等。那时,骆玉笙、马三立等老一辈艺术家常来学校讲课。长期聘任执教的曲艺名家有花五宝、王毓宝、孙书筠等。我们这些年少的学生能够得到名家的教诲和指点,是多么幸福和满足啊。”我国传统曲艺,有艺无学,千百年来,贫苦艺人们生存于勾栏瓦舍,或撂地摆摊,甚至流浪卖艺,尽是口传身授,哪来的校舍师资?于是,当该校于1986年创建之初,喜爱曲艺的陈云同志曾亲自题写校名,并捐赠其稿酬资助教学。

  从历史上看,曲艺艺术就是一簇寒梅。在它漫长的生长历程中,饱受霜雪的侵凌而傲骨长存,餐风宿雨却灿然绽放。以一曲电视剧主题歌《重整河山待后生》而闻名的“小彩舞”为例,她出生6个月就被送给江湖艺人做养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地,整个童年时代都在漂泊卖艺的旅途中度过。没有寄人篱下的困窘生活,就没有唱腔饱满、昂首天外的骆玉笙。时代虽然不同了,丰富的人生历练却依然是艺术家的财富。或许,正是前辈艺术大师所经历的艰辛与坎坷感召在前,才使得作为晚辈的杨菲自觉不自觉地要步其后尘?

  “我在天津师范大学艺术系进修时,边上学边打工,几乎什么都干过。租一间沿街的门脸儿房,开起小服装店,这回知道了什么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也心血来潮地开过美容院、西餐厅、夜总会……不是为挣钱,为积累人生经验,懂点儿经商之道,出哪门、进哪门我要清楚。常常是跑单帮,一个人拎一个好大的帆布包,去外地‘打货’。一路征尘,灰头土脸,嚼几口干粮,坐在剧烈摇动的列车过道里就睡着了。最难忘的是寒冷的冬夜,开一辆破车去北京动物园那儿的天乐批发市场,在停车场过夜,昏昏沉沉蜷缩在车里,凌晨4点一睁眼,我的哈气和雾气里外结合,把车门牢牢地冻上了……”

  如今,谁家漂亮的千金、娇嫩的独生女,会有杨菲这样野小子一样独自闯荡的经历呢?谁家的父母又能有意锻造女儿独当一面的能力和毅力呢?当她年纪轻轻,却已经显出一副与其年龄不符、久经磨砺、大气涵容的台风,不让其鼓曲先辈的风采,潇潇洒洒地登上曲艺表演的舞台,一曲歌吟动天地时,知晓她个人成长史的人或许能够懂得这其中的原委和奥妙。

  2 含苞待放,花五宝徒,梅花奖系恩师情

  第一个梦想是当演员,第二个梦想是到北京当演员,第三个梦想是上大学,当杨菲的这些梦想成真时,一不留神,未曾梦想过的曲艺牡丹奖也送到她的怀抱里。还有中国艺术家协会、北京市曲艺家协会分别授予的“德艺双馨青年艺术家”、“突出贡献曲艺家”荣誉称号,三所大学客座教授的礼遇,园丁奖获得者等荣耀,都是怀有一颗平常心、谦卑心的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杨菲说得最多、最动情的,是她的恩师——花五宝。

  “记得报考中央民族大学艺术系的面试,别人的问答不过四五分钟,而考官们却和我聊了整整45分钟。他们问这问那,都是因为听了我的一曲梅花大鼓《黛玉悲秋》。‘你是跟谁学的?怎么会唱得这么动听?大鼓就大鼓,怎么要以梅花命名?’我很骄傲地说,我是花五宝的徒弟。我的老师不仅是杰出的艺术家,还是梅花大鼓音乐改革家、教育家,能用英语演唱经典鼓曲,自己设计新编鼓曲的唱腔,最拿手的曲目是《杜十娘》《秋江》和《昭君请行》等,耄耋之年还在演出,英风不减当年。她与花四宝、花小宝、花云宝、周文如等并称‘梅花诸宝’。梅花大鼓作为曲种起源北京,诞生于清朝道光年间,即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京城鼓楼下名叫玉瑞的旗人八角鼓票友首创,最初称为‘清口大鼓’,因玉瑞雅号‘梅花馆主’,故以梅花为大鼓命名。一说,曲种成名因‘梅花五瓣’:即三弦、四胡、琵琶、扬琴和鼓板。梅花大鼓出身富贵、流行王府,最初多是世代甲胄子弟浸淫其间。二百年来,先后形成两大流派,即金派(创始人金万昌)与卢派(又名花派)。我的师傅花五宝,就是卢派创始人卢成科门下的弟子。”

  说到杨菲拜师,颇有一番周折。

  2003年,25岁时,她被正式收为花五宝的关门弟子。其时,恩师已届80岁高龄,整整比杨菲年长55岁。单从年龄上说,徒弟叫师傅奶奶还带拐弯儿。于是有同行出来阻拦,说是这样不妥,不成体统,师傅比徒弟大得太多!但花五宝先生却爱才心切,管不了那么多,执意破格收徒,并撂下话儿:“花派的种子撒在北京,生根发芽,全在此人。她这个人,我看得没错!”

  当杨菲不负师恩,进京后连续获得“侯宝林奖中华青少年曲艺大赛”金奖、“第五届中国曲艺牡丹奖”新人奖、“天桥杯——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邀请赛”一等奖、“全国新人新作邀请赛”最佳表演奖等大奖后,想必远在天津的花五宝先生心里最畅快。2011年,在北京湖广会馆,杨菲为老人举办了“庆祝梅花泰斗花五宝从艺80周年梅花大鼓专场”。88岁的老艺术家与弟子杨菲的对唱最是感人,梅花大鼓传统曲目《黛玉思亲》的优雅曲调沁人肺腑,而花派演唱“悲”、“脆”、“魅”的艺术特色达到极致。2012年,她又为师父出资并导演纪录片《梅花泰斗——花五宝》,该片作为申报片最终使老人家成功获得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

  杨菲不会忘记恩师的教诲:“我们梅花大鼓是一个有傲骨的曲种,凌寒独自开。要想从事这项艺术,你要耐得住清贫,守得住寂寞。”

  3 含英咀华,弟子六旬,梅花缘深母爱长

  生命与鼓曲有着深深的缘分,那是一种人间罕见的母子情。

  2010年,天桥街道与北京曲艺家协会合作办起社区鼓曲培训班,邀请包括杨菲在内的曲艺名家传授技艺,免费授课5个月。像这样公益性质的鼓曲培训,恐怕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原本学员年龄限制在40岁以下,但杨菲却招进一位65岁的老年学生。

  65岁的传媒大学教授傅大领,听了整整66年的传统鼓曲。

  “我在招生现场很忐忑,因为别人都比我年轻。我怯生生地唱了一曲《剑阁闻铃》,刚唱了几句‘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入祠无客不伤情……’就听到杨菲老师从后面以高八度的声调喊了两嗓子:‘要了!我要了!’我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听到鼓曲的,那是1945年的岁末。父母从上海乘坐海轮回北京,路过天津时已有身孕的母亲陪着父亲去听‘小彩五’演唱京韵大鼓。父母一下就着了迷,滞留一周,听了7个晚上。等一回到北京,看到门楣上贴着白纸,奶奶没了!那时候电话不普及,更没有手机,家里人说‘本以为你们会早到了,谁知会耽搁呢,也找不到你们呀!’我出生后,父亲唱的催眠曲依然是鼓曲:‘朔风儿冷,雪花儿飘,寻梅老叟过灞桥……见故友,乐陶陶,同登草堂笑语声高,童儿报道说梅花老……’

  “自从跟杨菲老师学艺,了了我一生的夙愿。在一个母亲节的演出中,我唱了一支鼓曲,送给天上的爸爸妈妈。中国传统鼓曲是多么好的一门艺术啊,我在给播音系培训学员时,也借鉴了鼓曲讲究声、韵、调的方式,但很少有学生愿意学习传统艺术。我很敬佩杨菲老师,她的嗓子那么好,要是去唱歌早该是明星了,可她却在这里坚守,我想说两个字‘挣扎’。她讲课很生动、形象,能够把抽象的概念具体化,让人一听就明白。记得她说:‘曲艺中的单弦是胡同艺术,内容多与百姓的吃穿住行有关;京韵大鼓是厅堂艺术,讲述的多是帝王将相们的历史故事;梅花大鼓则是绣房艺术,善于在叙事过程中抒情表意,最多涉及的是才子佳人’。鼓曲中的情感表达,与中国人的内敛、深沉的性格相吻合,而且是唯美的一种意境。尤其是梅花大鼓,曲调之高亢、清亮犹如歌剧咏叹调!

  “我和杨菲亦师亦友,见她一身缟素,在妈妈去世时演唱《黛玉葬花》,我好心疼她!如果没有像她这样的人执着于曲艺艺术,踏踏实实做传承工作,曲艺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我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责任心!媒体要呼吁大家保护鼓曲——濒危的民族传统艺术呀,政府该在经费上给予支持,还可提供免费演出场所、在高等院校设立曲艺专业学科等。”

  杨菲传艺的学生中,不仅有六旬老妪,还有花季少女。韩坤彤,只有8岁的女孩,却演唱鼓曲形神兼备,作为杨菲的得意弟子,已经被当做传承人来悉心培养。杨菲对这位小徒弟视如己出,“我从国外演出回来,不给自己的儿子买礼物,也要给她带礼物,我就是得爱护这棵好苗子。”小彤彤也很争气,小小年纪,已经获得了许多曲艺比赛大奖,包括第五届全国少儿曲艺大赛一等奖、北京市少儿曲艺比赛优秀奖等。同时,还有一些驻京的外国留学生向杨菲拜师学艺,有德国的、马来西亚的、吉布提的……他们喜欢曲艺特有的胡同京味儿:“学鼓曲比学京剧更有意义,鼓曲是纯民间民俗的东西,更让人感到亲切”。

  4 含情脉脉,咏大前门,梅花美从创意生

  杨菲很固执,她执意要将鼓曲艺术传播、普及,期盼它走进千家万户。“曲艺人不能不作为,不能坐以待毙,要找到我们自己的优势,主动出击。”她与时尚话剧《大前门》的合作,就是拓展曲艺生路、借势发展自我的一种尝试。话剧在中国国家话剧院先锋剧场演出,报刊以“话剧《大前门》再现含灯大鼓绝活儿”为题予以报道,而“梅花泰斗”花五宝与北京歌舞剧院副院长、“中国第一男京韵”种玉杰担任艺术指导也夺人眼球。大幕拉开,演出从她表演的传统名曲《丑末寅初》开始,总共7段鼓曲串联起剧情,别有一种历史沧桑的韵味。事实证明,传统曲艺鼓曲与现代舞台剧的结合具有广大的空间,这本身就是一个大胆、可行的文化创意,只要作品题材与内容较为适合,就会产生很不错的舞台效果,对两种形式的艺术来说构成互补、双赢。

  无疑,她的含灯大鼓表演,成为整台话剧的亮点。目前整个中国,能够表演这个民间绝技的演员不过三五个,而且年轻的只有杨菲一人,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要掌握这种含灯演唱的技巧,至少需要演员持续苦练五六载。演唱发声时必须用气吐气,气过足则灯灭,气不足则歌靡,甚是令演唱者左右为难。口衔竹签所擎起的灯架,再轻也有半斤八两。沉甸甸不说,烛火也遮挡视线呀!演员还要照顾左手的鼓板、右手的鼓楗子,更要保持歌唱曲调的准确、流畅、优雅、动听……一个站在台上的表演者,要同时把这些方方面面都照看好,而且还得显出轻松、舒适、胜任愉快、自在有余的风度,恐怕非神人不为也!而年轻的杨菲却做到了,做得几近完美。“含灯大鼓,原来要点九盏灯,用小碗盛灯,叫做口叼‘九莲灯’。如今三盏灯也好,‘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杨菲有幸参加了中国文联首届中青年文艺人才高级研修班的进修,让她在与同行的交流、切磋中开阔了艺术视野,也增加了艺术理论方面的前言知识和学术研究的兴趣。她在自己撰写的论文中再一次梦想、憧憬:“有着历史传统的梅花大鼓是曲艺园地中的一株奇葩,不仅不能让她进入历史博物馆,还要通过我们的共同努力,让她在中华大地上长久怒放,在广大的民众中繁花盛开!”她知行合一,做在实处,不断探索、尝试鼓曲生存、发展的各种可能性。她曾将传统曲目《黛玉葬花》做成音乐版在天桥剧场演出,让年轻观众体味传统鼓曲优美的歌唱性;也曾将创新的一曲梅花大鼓《霓裳羽衣舞》带到韩国,使异域观众了解中国古老的民间艺术;还在将曲艺人的故事制作成时髦的微电影,要让中国民间的传统艺术与现代高科技接轨……

  正是:含灯照亮古今人,大鼓高歌动乾坤。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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