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晓玲
当车驶入庙山坞时,凉凉的气息更醇厚地席卷而来。路是土路,林是绿林。我缓缓放下车窗,便见一丛丛绿涌过来,涌过去。绿,重重叠叠的绿,深深浅浅的绿,团团地掠过。
曾几何时,当黄公望踏进悠长的庙山坞时,那些清澈与活泼的泉水,应是打动过他的心的。这位老人大半生浪迹江湖,晚年却独钟情于富春山水,乃至结庐隐居于庙山坞。一个人,总是与一方山水有缘。黄公望老人深爱此地,以为富春山水才是他真正的心灵栖息地,是最终得以安放灵魂的理想之地。庙山坞自是欢欣鼓舞吧。
小路蜿蜒于青山之间,只是黄公望时期,一路上应遇到不少静静行走的僧人及道人,宁静的坞里其时建有几座庙宇,而他的小洞天就藏在坞底。走过木门楼,三座简朴的木屋,便各具情态地静立于树林里,自是绿阴匝地。关于“小洞天”的来历,黄公望在80余岁时,曾画过一幅画,并在这幅画的题记中描述道:“此富春山之别径也,予向构一堂于其间,每当春秋时焚香煮茗,游焉息焉。当晨岚夕照,月户雨窗,或登眺,或凭栏,不知身世在尘寰矣。额曰‘小洞天’。”
我奔向面水的南楼。楼临泉而建,是黄公望的画室兼书房,也是他呕心沥血,经六七年之久,创作《富春山居图》的地方。正对着院子的门已然关上,只看到两边悬挂着的对联:“万轴图书充石阁,千章杉桧罨茆檐。”好大的气势呀。画室不大,一幅古画悬挂在壁上,其下便是画案,倒也简洁。想当初黄公望在此和朋友们泼墨挥毫,诗画互酬,自是兴趣盎然,忘却了人世间的种种苦痛。当然,也会有陷于沉思、寂寞彷徨的时候,乃有“故旧尽骑箕尾去,渔樵长共水云闲”的诗句。
黄公望本姓陆,6岁时被过继给一90岁黄姓老翁,因“黄公望子久矣”,而得名黄公望,字子久,晚年取号一峰,“大痴道人”。原本他只想过一种平常的生活,平平安安地当一辈子小官吏,不想却被牵连入狱,出狱后乃移情山水,50多岁开始习画。他的书画才情在晚年时竟流泻出耀人光彩,令人叹服。他也不在意清苦的生活,靠卜卦为生,乃至时常云游天下。他应是看惯了云卷云舒,看淡了人世间的起起落落,乃至落拓不羁。也许他于人世已无所期待,画画只是释放他其时旷达的内心。
当年他隐居庙山坞时,无用禅师也一起来了,他们一有时间就在南楼画富春江。不想停停画画,直到至正十年,才完成画作。那一刻,自是万千感慨奔涌而来。他们静静地欣赏着那幅画卷,但见层峦起伏,平岗连绵,丛林蜿蜒,江波明练,斜坡浅滩,舟舍隐人,则简洁清润,变化极矣。再三观之,则山回水转,悠远连绵,天真烂漫,一派富润秀泽、平淡和谐的江南美景。黄公望在《富春山居图》上题识云:“至正七年(1347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
多年以后,《富春山居图》成为明代书画家董其昌的收藏,董晚年时又将其卖给了宜兴吴之矩所藏。清顺治年间,吴又传给其子吴洪裕。吴洪裕爱此画若宝,晚年病危之时,竟想效仿唐太宗以《兰亭序》殉葬之例。幸得其侄子吴静庵眼明手快,以另一卷画易之,将《富春山居图》从火中抢出。但此画已被烧出连珠洞,断为一大一小两段,乃至一分为二。至吴寄谷得到此图后,将小段烧焦部分揭下,重新细心装裱后,居然正好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几乎看不出经剪裁过的痕迹,称之为《剩山图》。而装裱《富春山居图》的大段部分时,为掩盖火烧痕迹,将原本位于画尾的董其昌题跋切割下来,放于画首,便成了后来乾隆皇帝得到的《无用师卷》,乃在民间辗转。
其后两段画作命运迥异。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无用师卷》流落到了台湾。《剩山图》则在民间流转数载后,被集绘画、鉴赏、收藏于一身的显赫人物吴湖帆识得,后转为浙江省博物馆收藏。
一幅《富春山居图》,得富春山水之灵,竟劳燕纷飞,分离两百余年,演绎了一段段悲欢离合的故事,也终于迎来了相聚相会的一天,那天应是阳光明媚,富春江水应是最为清澈。
(来源: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