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听姚勇儿讲上海史
![]() |
荷花(油画)赵燕
最近听了一堂生动的关于上海这座城市的历史课,授课者不是大学历史系的教授,也不是历史研究所的专家,而是阔别滑稽舞台24年的滑稽戏演员姚勇儿。姚勇儿出身艺术世家,曾主演过多部滑稽戏。这一回,他站在兰心大戏院的舞台上,推开一扇老上海石库门,用正宗的上海闲话,细数上海开埠以来,各种名人、建筑和街道的故事,很有兴味。
姚勇儿继承滑稽戏中独脚戏的传统,尝试以海派单口的样式讲上海历史,是需要有相当大的勇气的。海派单口只说不唱,全靠说白功夫。姚勇儿一个人在台上 “嘎”了120分钟“山湖”,徐疾有致,收放自如,真是一出名副其实的独脚戏。
独脚戏为滑稽戏的前辈艺人王无能所创造。王无能早年在上海汕头路笑舞台演通俗话剧,有时在戏中串戏,一人演几个角色,没有助手配戏,也没有锣鼓协助,演来很受观众欢迎。有一次,明星电影公司老板之一邵醉翁过生日,王无能赴宴,席中他临时上台客串,一个人演唱南腔北调,形式新颖、精彩非凡,压倒了那天的所有堂会节目。有位宾客认为,王是一个人在表演,是一个角色的戏(上海话“角”读“脚”),于是,独脚戏的名称就定下来了。1927年,王无能在“新世界游乐场”正式亮出独脚戏的牌子,一举轰动上海。从此,独脚戏从堂会走向舞台。
从王无能到姚勇儿,时隔86年。如今,姚勇儿西装笔挺,一只淡蓝色领结,一副“老克勒”派头,重新在舞台上演独脚戏。我开始有点担心:这样一个学术性很强的题目,时间跨度大,内容又以叙述历史为主,他能抓得住见多识广的上海听众吗?
环顾四周,这个可容纳700个座位的剧场,楼上楼下,几乎座无虚席。时值高温酷暑,有不少青年观众,更多的则是中老年观众,还有一位老太太是坐着轮椅由小辈推进来的。但是,“上海爷叔”从兰心大戏院的历史讲起,一下子把老上海人怀旧的胃口吊了起来。原来,最早的兰心大戏院建于圆明园路,是英国人造的木头房子,专为英国人演话剧看话剧的,后又移到隔壁的虎丘路。这个鲜为人知的细节,一下子就吸引了听众。“上海爷叔”又说,上海话变味了,现代小青年说“我”为“唔”,说“山楂片”为“三只屁”,也勾起了老上海们对纯正上海话的回味。姚勇儿因在香港工作20多年,又到过欧美各国,英文熟娴,他用一口软糯的上海话夹几句标准的英文,解释“洋泾浜”的由来,又叙说各国洋人在上海出的各种“洋相”,令人捧腹不止。
《上海爷叔讲上海》,讲述上海历史变迁中的发展轨迹、人文故事、社会风情,适当辅以点评,很有分寸;姚勇儿时而以夸张的形体展示在舞厅弹簧地板上的舞姿,时而放噱头讽刺当下社会房价过高,时而用各地方言表现宁波、广东、山东、江苏等地人士涌入上海从商和谋生活的情景,时而激情澎湃地讲述上海人的各种趣闻轶事,忽而南腔,忽而北调,赢得笑声一片。整场独脚戏演出,姚勇儿用纯正的“老”上海话娓娓道来,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这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少青年人听后说:“原来上海话这么好听!”据悉,《上海爷叔讲上海》在今年五月连演八场,上座率100%。七八月份演出四场,也都客满。海派单口的走红,说明上海人文化口味的多元化态势在继续发酵,是勃兴于上海文化领域的这股沪语艺术热潮的又一亮点,折射了这个城市由内而生的寻找文化根系、重建文化家园的渴望。
《上海爷叔讲上海》最动人的内容之一,是回忆其父姚慕双教育他的一件事:“做人当如叶澄衷”。宁波人叶澄衷是当年上海滩的五金大王,经营美孚石油公司,赫赫有名。叶氏家境贫寒,随着上海开埠,少年时出来做学徒,后在黄浦江摇舢舨为生。一次,有位外商在他的小船上遗落一只装满现金的手提箱,叶澄衷在十六铺码头不敢离开半步,直等到天黑,终于等到失主,亲手“完璧归赵”。外商原来是英国火油公司负责人,见叶澄衷为人诚实,就聘他管理火油仓库,并请一位中文教师和一位英语教师,帮他补习文化,学英文,后来又资助他开设“顺记五金杂货店”。在讲到叶澄衷学英文时,姚勇儿巧用宁波方言说英语,兼具其父姚慕双老道幽默和叔叔周柏春软逗阴噱的遗风,显示出他的传承的功力。叶澄衷凭借灵活的商业头脑和诚信的经营之道,从小老板做到了大老板。而叶氏的小女儿,便是姚勇儿的舅妈。姚勇儿说:“做人要讲诚信,好心就会有好报。”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有点发红,听众也听得动容。
姚勇儿告诉听众,因为讲的是历史故事,所以演出不像海派清口那样以噱为主,调侃的部分只是点到为止。 “上海爷叔”讲上海,内容丰富,看似信手拈来,却是史料准确,殊为不易,他是备足了功课的。但是,我以为,总的腔调稍嫌拘谨,肉里噱不足,未尽人意。噱头最足以显示滑稽演员的才华,似是脱口而出,却又妙趣横生。有一位喜剧导演说,在喜剧里, 100个噱头中能有10个和主题紧扣在一起,也就不错了。要求每个噱头都有思想性,那就等于取消了独脚戏的噱头。为了增加说上海的艺术魅力,噱头和调侃还可以更多些。如笑料更加丰富,“爷叔”也可以把独脚戏的特色发挥得更充分,言之有“文”,行之可以更远。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