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人生是一场修行,思辨依然在继续
蒋昌建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
严嘉 美国普衡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张谦 新加坡管理大学社会科学院副教授
何小兰 SMG版权中心主任
20年后,他们中多数人仍在“吃开口饭”,挥洒才华,但却变得更加务实。
人生是一场修行,思辨依然在继续。今天,通过网络,“金牌教练”俞吾金与他的门徒们仍在进行着思想的激荡,话题涉猎方方面面……
最佳辩手蒋昌建:
不会让输赢左右人生
■本报记者 龚丹韵
队友眼中的蒋昌建:绰号“老头子”,想法高深,有幽默感,平时懒散,关键时大放异彩。
穿着拖鞋、顶着花白的头发、一身休闲短打,蒋昌建坐在复旦皇冠酒店的三楼茶吧,窗外正烈阳高照,面前是一壶红茶。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个人一贯不紧不慢。 ”
狮城舌战后,他的人生轨迹一直摊在大众面前:继续读书,留校任教,或以教授身份上电视,作为央视的特约评论员,担任电视节目《波士堂》的观察员。他离媒体依然很近。
1999年,蒋昌建去美国作访问学者。碰上了在那里留学的严嘉和张谦。冬天的一个周末,冷风嗖嗖,一帮复旦的校友,在严嘉和张谦的住处,吃着纽黑文 (耶鲁大学所在地)著名的披萨,聊天聊到深更半夜。时间晚了,蒋昌建就在一旁小睡。到了凌晨一两点,蒋昌建忽然醒过来道:“好,今天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于是大家散场。
1993年狮城舌战时,有位叫蓝伟光的华人留学生守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2011年时则成了新加坡辩论赛的赞助商,于是力邀蒋昌建担任评委。
坐在评委席,和做选手的心情截然不同。
“能够看出这十几年的变化。 ”蒋昌建这样点评,“选手越来越年轻,说话语速越来越快,经常出现网络语言,或接地气的词汇。唇枪舌战之敏捷,让我不能开一点点小差。 ”
单位时间内如此大的信息量,可苦了观众。现在的辩论赛到底是为了闭门锻炼选手,还是为了给观众欣赏?这是蒋昌建的困惑。
至今,他的邮箱还不时塞满了辩论赛的咨询。学生经常临时抱佛脚,比赛前夕匆忙发来求助信。连前因后果都不知,“蒋老师”只能提供宽泛的技术建议,并自嘲说:“我这儿不是辩论对策急救站啊。其实内容比技巧更重要。 ”
蒋昌建上课板书比较乱,喜欢提问,还会不定时点名。 “因为我从小不以逃课为光荣。 ”
除了教研活动,蒋昌建热衷于社会活动和公益活动。比如给乡村教师做“沟通与说服”的讲座,参与崔永元“爱飞翔”、杨澜文化基金会的公益项目。
“我专业方向就是大众传媒与外交政策的关系。 ”蒋昌建这样解释,“而且我喜欢付出不求回报的状态。 ”
当年的狮城舌战,未能动摇蒋昌建一贯的人生方向。其实他读大学时曾在房地产和贸易公司实习,业绩和口碑都不错,对方打算挽留,但是他拒绝了。一战成名后,央视询问他是否有意留在央视工作,他的回答依然是“想当大学老师”:“我一直喜欢大学单纯的氛围,喜欢大学老师的生活状态,可自由支配自我,科层制下的权力等级关系也没有那么明显。 ”
二十年后回首,狮城舌战对蒋昌建的意义在于:很难再有机缘碰到这样一个优秀的团队,聚齐了最优秀的学生、最德高望重的老师,从他们身上认清自我,了解自己在团队中扮演的角色。
“从此之后,我不会惧怕输赢,不会在意输赢,更不会让输赢左右人生。 ”
严嘉:这是碰巧才能有的非凡旅程
■本报记者 龚丹韵
队友眼中的严嘉:绰号“大家长”,宽容,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快乐,是联系大家的“纽带”。
久光百货对面的越洋广场、美国普衡律师事务所,35层会议室的窗外,可以俯视繁华的静安寺商业区。
严嘉如今正是这家律所的合伙人。据说也是这家国际律所首位从聘用律师转做合伙人的内地人。
“很多人以为我如今做律师,必然受到狮城舌战的影响,其实不是。而且我并非诉讼律师,用不着雄辩滔滔。”严嘉总结自己过去的20年,“就是一个复旦法律系学生走的典型道路之一。”概括来说,在复旦、香港城大和耶鲁读了十年法律,又在纽约、香港和上海做了十几年和跨国法律服务相关的工作。后来的人生,只有两段和辩论有关:在港读书时,担任香港中文大学华语辩论队的编外顾问;在耶鲁时,被蒋昌建推作耶鲁大学华语辩论队的“傀儡”领队兼教练。纽约工作时,老外们更加不会知道他曾经如此出名。这就是一个普通留学生的异国他乡普通奋斗史。
以今日社会来想象,一战成名后,生活必然翻天覆地。可是严嘉说,复旦出版社前来洽谈书籍 《狮城舌战》时,第一反应是:居然还有人帮我们出书,这本书能卖掉吗?“我们只是被突然拉到聚光灯下闪了一下。 ”
他更有感触的是短短二十年,从不同方位见证了中国内地的快速发展。 1995年去香港,严嘉兴奋地对亲朋好友说,“这里有一个好东西,叫超市,你们一定要来看看。”而1996年初回沪,发现复旦边上已开了易买得,是他在香港从未见过的庞大。
上世纪90年代,律师事务所大多国营。严嘉如数家珍,从一所说到八所。他实习所在的三所,是当时唯一做涉外业务的市级律所。当时的概念里,律师主要做的就是诉讼。而现在合伙制律所已经多如牛毛,他也不用再三解释:“我做的不是替人消灾的诉讼,而是帮人发财的 ‘非讼’,比如公司并购、上市之类的法律服务。 ”
采访严嘉最大的感受是:三句话不离复旦。 “面对鲜花和掌声,没有迷失自我,因为我们在复旦。”“人生从巅峰往后走时,呆在复旦比呆在其他环境来得幸运。 ”
他如今连家也安在复旦附近。
尽管严嘉再三强调,狮城舌战与他当律师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那段经历 “让我对世界的看法更美好”。在正常的人生之外,在西装革履出入办公室十几年之外,还有那样一段奇妙感受,能够领会不一样的生命愉悦,这是一辈子碰巧才能遇上一次的非凡旅程。
“当绚烂归于平淡,心态更加从容通达”,严嘉说。
师生答疑
严嘉问:如何应对目前存在的执法选择性现象?
俞吾金答:其一,必须确立现代法律和法律制度的尊严与地位。在现代社会中,无论是物与物、人与物、人与人的关系都无例外地处于法律关系中。在这个意义上甚至可以说,现代哲学本质上就是法哲学,因为现代哲学研究的一切对象都处于法律关系中。
其二,必须培植普遍的法权人格。尽管每年都有数十部法律出台,但只要缺乏普遍法权人格方面的基础,法律就有可能无法发挥自己的作用。当代中国社会的治理迫切需要制订规定个人(公民)权利和义务的民法,但至今中国只出台了《物权法》等分类法,尚未出《民法》总纲。
张谦:学术研究是辩论的延伸
■本报记者 陆绮雯 本报实习生 陈丽丹
队友眼中的张谦:绰号“自耕农”,特立独行,博学多才。
一个炎热的午后,张谦准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只看过20年前和10年前的照片,我们一下子没认出他来,蓄着胡子,戴着眼镜,前额头发略显稀疏。用何小兰的话来讲:“当年的小阿弟现在变成沧桑男啦。 ”他也自嘲:“变化很大吧,头发都变少了。 ”
“我6月27日到上海,在复旦大学附近租了房子。家人、孩子和我一起回国,我安排孩子在国内上幼儿园,希望培养孩子作为中国人的认同感。这次回来算是毕业后在国内待的最长的一段日子。”张谦现在的身份是新加坡管理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今年6月,他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回到复旦。谈及重回母校的感受,他说复旦“变小了”。 “原来在这里生活时,对很多细节都很关注。现在曾经留下很多记忆的地方没有了,细节不在了,校园有点陌生,所以就感觉小了。 ”
和张谦聊天,很快能感受到他讲话的语速很快,思路敏捷。张谦直言,这些“习惯”和20年前在辩论队的训练很有关系。训练培养了他严谨的逻辑思维,话语也更加简洁。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辩论队的经历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在辩论队,张谦接触到了大量社会科学方面的知识,学术兴趣和知识结构在训练中被重新塑造。原先计划毕业后去企业打拼,后来却一心搞起了学术。本科念的是理工科,到美国耶鲁大学,硕士读的是人文地理,博士读的是社会学。
“7月29日刚从贵州回来,8月3日要去甘肃、宁夏做为期两周的调研。 ”张谦告诉我们,他现在研究的课题主要围绕中国的社会分层和农村发展等,因此,每年都会回国做调查,收集素材。虽然现在离辩论比较远了,但他始终认为“学术研究是辩论的延伸”。他说,在辩论训练中,他学会了接受不同的观点以及怎样说服别人,而写学术文章也是要说服别人,这仍是和读者“辩论”的过程。
说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张谦认为“自耕农”这个当年辩论队给他封的绰号仍旧恰如其分。他自认朋友眼中的自己——内向、孤僻、清高、超脱、不合群。加之生活在国外,对于国内朋友关心的事物和交往的圈子,他更像一个旁观者。他说自己最喜欢的状态就是leavemealone,leave you alone。
尽管是个“自耕农”,但张谦显然非常愿意和辩论队的队友们多交流。采访他的当天晚上,他就与严嘉以及当年耶鲁辩论队的队友们有约会。他坦言,刚毕业时,大家各奔东西,联络比较少,反而是现在,通信方式越来越丰富,网络上、手机上,和辩论队的队友们几乎每天都有交流,聚会也很频繁。他很享受的是,现在和队友间的交流再也不是一方必须压倒另一方的辩论,而是相互之间的学习、交流,了解彼此的想法,不强求达成共识,也不再需要哗众取宠的说辞。张谦透露,跟队友们一碰到就会不自觉地操练辩论队里练就的本领,彼此插科打诨,借机抬杠,妙语连珠,机智和幽默的火花不断迸发。 “我们数次建议蒋昌建到媒体上主持一档谈话类节目,然后邀请我们当嘉宾。我们之间的对话绝对要比一些电视谈话节目精彩多了。 ”
张谦说:“那时候,很多耶鲁同学和我们接触,都会说我们几个人很像。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人生最可塑造的阶段,有着同样一段经历的原因吧。 ”
师生答疑
张谦问:如何理解当代学者以赛亚·伯林提出的 “消极的自由”与“积极的自由”这两个概念?
俞吾金答:消极的自由的主要含义是,当一个人追求自由时,始终要牢记,自己的行为不应该妨碍他人对自由的追求。也就是说,他人的自由应该成为我的自由的界限。举个例子,假如某人拥有自己的私家车,但他在公共场合停车时很霸道,那么我们可以断言,这个人缺乏消极自由方面的知识和素养。一个人行使自己的自由权利时,同时应该尊重他人所拥有的同样的权利,并使他人权利的行使得以可能。
至于积极自由,就是某个共同体主动去做点什么(如倡导什么、颁布什么),以增进大家的自由。但积极自由是有风险的。比如,曾经给予个人写大字报的自由,但这种自由导致的结果,经历过的人都已经体会到了。所以,对积极自由的提倡必须慎之又慎,要从动机和效果统一的角度出发去理解这些措施。
何小兰:人生的主题是“成长”
■本报记者 陆绮雯 本报实习生 陈丽丹
队友眼中的何小兰:一丝不苟,大气,自我要求高。
一袭黑色连衣裙,一头乌黑短发,加上黑亮的眼睛,当何小兰出现时,我们立刻感受到了“女强人”的气场。
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本科毕业后,何小兰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她先是在上海东方电视台做记者,一干就是9年。后来在SMG(上海东方传媒集团公司)总编室做了5年。现在的她是上海广播电视台、SMG版权中心主任,上海五岸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
当年辩论队的经历没有直接改变何小兰的人生轨迹,但仍对她今后的生活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影响愈加明显。辩论队的集训教会了她怎样抓住主要矛盾,用敏锐的眼光和独到的视角看问题。在训练期间,她广泛接触到各种知识,尽管当时没能立刻消化吸收,但积淀起来,在更长的岁月里回味、咀嚼,她至今对各个学科都很感兴趣。她说,在辩论队里学到了很多说服的技巧,从说话的表情、手势到逻辑、思辨能力这些至今受用。从表面上看,她能言善辩,但支撑这些的是实实在在的知识积累和阅历沉淀。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受过辩论队集训的缘故,影响还带给了下一代。 ”谈到自己和队友们的孩子,何小兰的眼神和语气里多了一份母亲的温柔:“我们的孩子都很聪明,反应很快,尤其在逻辑思维方面。 ”她告诉我们,严嘉的孩子非常聪明,从小就喜欢用脑筋急转弯问题考大人。而她自己的儿子在三四岁的时候,也表现出过人的思考力。他拧下玩具上的一颗螺丝,大人们夸他力气大,而他却说,不是他力气大,而是这颗螺丝松,因为他用同样的力气去拧别的螺丝却没有拧下来。当时,何小兰就对儿子说:“以后你一定能成为比妈妈更好的辩手。 ”
何小兰说,《狮城舌战》这本书一直在她的书架上放着,上面有队友和老师们的签名,她时不时拿出来翻翻。转眼20年过去,到了要出狮城舌战20周年纪念书册的时候,当年辩论队里的小妹妹也已到了不惑之年。何小兰把这次书稿里的写作当作又一次的人生小结。她说,如果1993年到2003年这十年可以以 “勇气”为主题的话,2003年到2013年这十年,她的人生主题则是“成长”。
师生答疑
何小兰:个人的思维方式是否会在英特网背景下发生重大变化?
俞吾金答:当个人发表自己的见解或下判断之前,必须通过英特网,先检索相关的信息,做好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的工作。而选择需要眼光,眼光则来自哲学。对生活在英特网背景下的人来说,哲学的眼光和识见起着异乎寻常的重要作用。
再次,个人已经无法脱离整个世界背景,他已经成了地球村的居民;而作为网民,他已经融入英特网。这样一来,比较研究的方法将上升为思维过程中本质性的方法,不再有比较方法与非比较方法的对峙。在地球村的时代,每个人必须熟悉多种文明和多种思维方式,并在比较研究中呼唤自己的灵感。
最后,简单性思维将被复杂性思维所取代。同一个信息会通过不同的视角呈现出来;同一个问题会有多种不同的意见被阐述出来。学会复杂性的思考,学会对多方面关系的把握,学会分析和推论,从而在思维上再现出现实生活中的复杂情景。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