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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原携新书《阅读大师(全本)》与《纠缠》亮相南国书香节系列活动,接受本报专访
日前,马原赶赴广州,出席南国书香节系列活动。书香节期间,马原新书《阅读大师(全本)》将面向全国首发,《纠缠》签售活动也将在琶洲展馆举行。
继《牛鬼蛇神》后,马原最新长篇力作《纠缠》吸引了无数读者的目光。有评论指出,“假如说《牛鬼蛇神》是马原写作复活的标志,那么这一部《纠缠》是他站立起来的标志。”马原是否依然坚持“小说已死”的观点?二十年的沉寂后,如今的他为何高调在媒体频频发声?抵达广州后,马原接受了本报的专访。
文、图/记者 吴波
《纠缠》是很“卡夫卡”风格的故事
花甲之年纠缠进现实题材
在花甲之年,马原带来《纠缠》。
马原之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我停止了小说创作,但是没有真正离开文学,在这20年里我一直过着很‘文学’的生活。”停止创作小说的马原,进入大学教书,主讲文学阅读方面的课程,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十几年,他还把课上的讲稿整理成书,包括《小说密码》在内的六本讲义有数百万字;他自掏腰包,采访了100多位作家,用4000多分钟的素材剪辑成了《中国文学梦》;他还写了不少剧本,并且筹拍过一部电影;与文学完全无关的工作就是成为房地产公司的执行董事,这份职业虽然收入不菲,但是“不像文学那样让自己享受”。
《纠缠》讲述了一个遗产分配的故事,逼真地描写了中国现实社会三代人的生活与内心状况。小说紧紧围绕现代人最关注的财产展开故事,马原说,“中国已经走进一个财产时代,财产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很多影响,它在社会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关于小说创作的缘起,他告诉记者,这是根据一个朋友的真实故事写作的,与复出文坛后的《牛鬼蛇神》一样,也带有哲学意味。《纠缠》是马原的第三部长篇小说,24万字,共分五卷。小说从2013年1月3日开始叙述,到3月21日主人公的六十大寿为止。
读者对马原新书名字非常好奇,马原告诉记者,小说之所以取名为“纠缠”是有寓意的:“我们每个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没法摆脱生命中的无穷纠缠。”马原自称,这个故事很有卡夫卡的风格,人们围绕着钱,陷入各种纠缠,生发出无穷无尽的故事。小说蕴含了诸如遗产、社保、继承、捐赠等中外法理,并以此为主线层层递进,剥开微妙情绪,窥见饱满人性。
此外,书中不仅是人和钱的关系,还有形形色色的各种关系。“比如受捐赠的那个小学的校长,程序还没走到他,他就觉得这钱跟他有关系,自认为自己是当然的主人。还有主人公儿子的妈妈、主人公的前妻出来掺和,其实主人公父亲的遗产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因为她儿子的利益跟她有关系。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跟这个财产有关系,把局面搅得特别乱,实际上这个情形现在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大量出现。我们少年时代,是无财产时代,现在则是有财产时代,我们就突然乱套了,原有的人伦秩序都在崩解或在崩解的边缘。”
“纠缠”源于“任志强们”有太多话语权
小说的封面是马原自己绘画、设计的:纯黑的底色上只有一张戴着眼镜的人脸,而眼镜上正是“纠缠”两个字。“原来我觉得卡夫卡的小说是寓言,但是现在我发现卡夫卡的伟大就在于,在我们完全没意识到我们生活中充满了纠缠时,他已经发现了。”马原认为这也是今天人们的常态,几乎每个人在日常生活里都会发现自己遇到“纠缠”。
马原透露,《纠缠》是他回归现实主义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二部《中国病》已经完成,书中会有形形色色当代中国的故事。马原说:“还是会回到‘形而上’,下一个系列将写作童话。”
马原表示,写《纠缠》并不是为了写中产的焦虑而批判什么。他认为,自己不是大师,也不能给时代把脉,更没有所谓的立场,他只是希望讲述一个有质感的故事。他认为,当下的金钱拥有者,拥有太多的话语权,比如任志强、马云、史玉柱等。这是一个时代的病:当大家以金钱论英雄的时候,麻烦就来了,纠缠也来了。精神英雄、文化英雄、思想英雄何在?如今马原频频在媒体发声,是否小说家要抢夺金钱英雄的话语权?记者无法正面提问,但值得思考。
马原举例说:“选择以父亲去世、遗产分配作为故事背景是因为中国今天的麻烦有很多来源于正在变化的这个时代。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二三十年前,中国几乎是个没有财产的社会。今天很多麻烦与纠缠事实上都来源于这个变化,中国社会正在从没有财产概念的时代走进有财产的时代,每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个人财产的概念,这些财产概念给我身边的诸多中国人带来了无尽的麻烦、纠缠。”
坚称大众艺术的小说已死
在上世纪80年代初,马原用“叙述圈套”开创了中国小说界“以形式为内容”的风气,他创作的《拉萨河女神》、《冈底斯的诱惑》、《虚构》等作品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争论,马原也与余华、苏童、格非、洪峰并称为“先锋五虎将”。
新书出版后,马原遭遇百余家媒体的轰炸式采访,如果小说已经死亡,马原最新小说为何会引来如此多的关注?
20多年前,马原在留下一句“小说已死”之后淡出公众视野,他当时表示过自己“拗不过这个弯”,因为太在乎小说,因为心中的文学理想和现实产生了激烈冲突,随便做什么都可以解决生计,“不一定非要‘糟蹋’小说。”
记者举出刚刚闭幕的香港书展的销售码洋数据,告诉马原:小说依然是最受欢迎的,而且今年先锋派余华、苏童等推出新长篇,同样引起轰动。
马原则表示,他依然坚持“小说已死”的观点。他说,现在卖得好的小说已经不是上世纪80年代大家所谈论的小说。这些年卖得好的小说不是盗墓就是穿越,不是官场就是职场,这些类型小说与作为公众艺术的小说概念是不一样的。
他说,“小说死了同样也是技术不断进步的原因。现在是一个屏显的时代,像手机、电脑、平板电脑,都是屏幕显示作为载体。人们的阅读不断有新的载体出现,但这种载体不适合小说,现在是微信,之前是微博,再往前是博客。”
《阅读大师(全本)》有干货
即将在书香节首发的《阅读大师(全本)》,是马原之前在大学教书研究的结晶。他说,“如读者细细品读,有干货是必须的。”
《阅读大师(全本)》是马原以赏析经典名著为题材的随笔,他从多年的知识积累和写作心得中提取精要,结合文本,选取了奥康纳、博尔赫斯、大仲马、格林、哈谢克、海明威、海泽、霍桑、纪德、加缪、芥川龙之介等25位世界著名作家及其代表作进行了深入解读和赏析,勾画出大师的创作概貌。
对于该书的缘起,马原告诉记者,这套书是他在放弃写作小说,在大学教书时的讲义,而这些讲义不是顺便备课的,往往一节课的内容要准备、思考三四天。关于这些赏析大师文字的分量,他举例说,“贾平凹曾经编著一本影响广泛的书《影响我的32篇美文》,我的一篇在课堂上的讲义被收录进去。”
他告诉记者,“这是我一段教师生涯留下的烙印。我从来没觉得这些著作有多大的理论贡献和学术贡献。但是有一点我很开心,《阅读大师》已经再版了,这些著作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读者的喜欢,很多人为此给我写信,在网络上留言,说他们喜欢这些著作,这些作品对他们的生活有过一些启迪和帮助,我很开心。”
对话马原:
不愿做人文领域的哑巴
广州日报:读过您的《上下都很平坦》的读者对“姚亮”这个人物都很熟悉,有趣的是,《纠缠》里“姚亮”又进入故事,这能否说明有您自己的影子在里边?
马原:其实,我好多书里都有姚亮。要问有没有我的影子,我首先坚持小说是虚构的艺术的观点。
当然,很多文学作品是无法逃离作者自己的人生体会和感悟的,30岁的马原与60岁的马原,写出来的东西感悟是不一样的。如果有自己的一些感悟和人生经验在里边,这是正常的。我认为这是一种创作中的“省力”。
这些“姚亮”,我不知道有没有联系,你把它看成同一个人也行,或只看成小说的主人公也行,小说都是自成体系的。也常有人对我说,姚亮跟你很像。我个人以为,小说是在借我的身份背景表现“姚亮”。“姚亮”在我身边也有很多,我熟悉他这种类型的人。
广州日报:20年前,您抛出一句话“小说已死”,然后就不写小说了,如今您两年两部长篇,是什么让您“满血复活”的呢?
马原:我突然觉得我要写小说。而在这之前的二十年我数度尝试写作都失败,就是写不下去。后来,可能是因为生病,生病是老天对我的厚爱,它让我用新的眼睛看世界,这个世界不一样了。我甚至想每一个人都应该享受一次生大病的幸福。生完大病之后人生会有不同,而且大病会让任何人成为哲学家,因为你要面对生死,你会殚精竭虑,你可能剩几个月或者几年,该怎么支配……这都是哲学问题。
广州日报:您曾说微小说将在微博时代兴起,而《纠缠》是您迄今为止最长的长篇,那是否意味着微小说时代尚未到来?
马原: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要回归媒介本身。现在大家主要阅读是从屏显上,如果大家期待在屏显上出现有趣有效的叙事,那么我现在看到的可能性大概是微小说,绝对不是长篇小说。只有书才会让人舒服,没错,但没办法,纸媒必将彻底退出生活,只不过还要延续一段时间。纸在文明进程中曾经扮演过特别积极的角色,但今天它是有害的,它是祸害地球的一个最主要的因素,造纸需要森林和水,这两项完全没有办法解决。
广州日报:传统媒体式微,您也说过“小说已死”,那有什么叙述体可以代替小说呢?
马原:首先公众日常对叙事的需求由读图来代替。最显而易见的就是电视剧,以前流行小说的功能正在由电视剧取代,甚至有很多小说卖得比较好的作家,公众也是先看了作品改编的电视剧,然后再买他们的小说,电视剧通常都会对小说的销售形成良性的冲击。还有一部分是电影,但是电影现在也逐渐与传统叙事剥离,今天的电影叙述大都倾向视觉轰炸。电影的演变更能印证读图时代越来越一统天下,而纸媒阅读则被高度边缘化。
广州日报:前面我们提到大家因为金钱而纠缠,现在的您离开大学,已经有能力过上隐居生活,您自己是否觉得很纠缠?
马原:这一个题材集纳于去年上山之前,眼下除了读者看到的《纠缠》,我有计划想写“形而下三部曲”,过去我是偏“形而上”。“形而下”就是把中国的现状,那些有些可悲的,无论环境、交通、空气和水,还是人伦秩序等最基础的东西出现的问题写一写。
虽然我找到了我的桃花源,但我还是愿意去正视我作为一个人的生存现状。我爬到山上去,也得面对它。我作为一个人文领域的从业者,还是不愿意做哑巴,不愿意视而不见。
(来源: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