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请容许我以这样一个设想开始本文:
倘若,20世纪最杰出的建筑理论家,以写出《建筑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最终挑起了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激烈论战的文丘理先生来到上海,此时此刻又正站在我的这个位置,他又将如何评价面前这座体量巨大的商业建筑?他会不会如此断言:就它所呈现的形态、所展开的种种细节而言,这是又一个堪称充满了后现代主义况味的空间;他会不会如此说道:这座建筑的历史地位最终还将由历史来确定,但目前,它有着可能被历史确定的一些基本要素:雄伟的尺度、瑰丽的色彩、新颖的风格所焕发而出的澎湃活力。
当然,没有这样的假定,但我愿意强调这点:读者你不妨将我的假定看作是一个真实的隐喻。现在,我要将这个巨大体量的建筑的名称说出:环球港,也可以表述为月星集团下辖的一个商业综合体。
时间是2013年5月30日下午3点左右,我站在金沙江路、宁夏路与中山北路的交汇处,视野中最先出现的是环球港的两个相向而立的双子塔楼。高度,足有数百米;风格,应是老上海人十分熟悉的阿达迪可。如果你有足够的建筑美学知识,这两个塔楼会让你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纽约的帝国大厦或克莱斯勒大厦,它们都是阿达迪可风格的巅峰之作。又倘若你对上海自它1843年11月17日开埠以后的历史有所了解,那么,由这两个塔楼你亦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到上世纪的30年代,那时,诞生于法国的阿达迪可风格建筑遍布在上海的租界中,无论是国泰电影院抑或百乐门舞厅,无论是中汇大楼还是国际饭店,市民充分地感受着这种完全开放、没有边界的国际文化……此刻,环球港的双子塔楼似乎让我们重度了那个年代。
视线向下移去,六根塔式干巨柱现在合比例地在我眼前一一排开。无疑,它们不再如同阿达迪可风格那般地对记忆作着唤醒,它们表征的是一个更为悠远、古老,同时也更为经典、精湛的时代,你会想:那是拿破仑的鼎盛时期吗?或者,查理曼大帝的高峰时刻?又或者,骑着战马横扫着欧亚大陆的亚历山大的荣耀时代?总之,雄浑、壮观的巨柱让我们的想象力由此上溯至金戈铁马的古希腊和古罗马。
写到这里,应该也必须告诉可敬的读者这样一些真实数据:坐落在内环线内侧的环球港,它的南北长度达到560米,东西宽度约为150米,地下三层,地上四层,七层的层高又在60米以上。这样,它便拥有了48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用于商业的面积则为32万平方米,如此巨无霸般的商业综合体,不能不让人产生真正的震撼!
在上海这部伟大的变迁史中,巨大体量的建筑并非罕见,只是,不同历史时期对体量有着不同的理解。
早在1917年,在当年“四分地之南”发展起来的南京路上,德和洋行设计的先施公司就曾作为巨大体量的商业空间而横空出世,在它3万平方米的商业空间里,展示着“环球百货”这个一度十分领先的概念;之后一年,在先施公司正对面,由公和洋行设计的永安公司也傲然耸立,32000平方米的商业面积摆明了要与先施公司较上一把劲。时光匆匆,岁月更替,转眼到了20世纪90年代,在当年上海滩商业巨子哈同营造的那个花园的地基上,由约翰·波特曼打造的上海商城冲天而起,这个庞大无比的多元空间,让上海市民为之产生审美眩晕,当然,那空间里少了市民们趋之若鹜的日常百货;又随后,时光接近21世纪,上海世贸商城落定在虹桥开发区的一端,由建筑设计师张耀曾设计、并被世界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贝聿铭点拨过的那幢建筑,让上海市民着实感受到巨大体量派生而出的对人的控制……某种意义上,环球港在体量上更胜上述空间一筹,它成了城市巨大体量商业建筑发展历史中的重要一环。
我没有说,体量巨大的建筑必然将在未来的历史中声名远扬,但可以肯定,体量一定是某个建筑之所以不同凡响的最重要指标之一。伟大的勒·柯布西埃可以用他微小体量的萨伏依别墅、朗香教堂在专业圈内获得荣耀,但放眼整个世界,放眼芸芸众生,他们不是更乐意震撼在范·哈伦的克莱斯勒大厦与SOM设计的西尔斯大厦的巨大体量下吗?
并且,表象上,巨大体量的建筑反映的似乎只是业主的要求或建筑师的梦想,但在历史的深层意识中,它反映的其实是城市的能量或时代的吁求。有伟大的希腊文明,方有伟大的帕特农神庙;有伟大的罗马文化,方有在残照下也洋溢着雄浑意境的罗马斗兽场,因此可以对造型酷似一艘豪华巨轮的环球港作如此观照:它恢弘的体量不仅体现着“雄伟”的审美,还说明了21世纪对20世纪的一次超越。
新古典之美让人心神荡漾
现在,让我带领读者穿过巨柱进入环球港的内部空间。
最初那瞬间,相信你定然会在如此缤纷的色彩下目眩神迷,仿佛你正被邀请参加一场有关色彩的饕餮盛宴!
倘若说环球港的外立面在用色上还显得相当的克制,古铜色花岗岩让这个巨大体量的空间显得从容、平静,那么,室内有着的便是真正的色彩狂欢,至少我是这样感觉。
宏大的空间中,我目睹到热烈的红色、激情的金色、宁静的绿色、优雅的咖啡色以及天使一般的白色。色彩多样,不仅多样而且绚丽,不仅绚丽而且斑斓,不仅斑斓而且华美,无疑,环球港摈弃了当下上海不少购物中心的“高级灰”线路,它要的是热烈而灿烂,那种奢华无比的宫廷意境,那种美轮美奂的新古典主义氛围。
写到这里,我必须为读者介绍环球港的内部空间构成:在它的最南面,是太阳大厅,中间为中央广场,最北面则称为花园中庭。
现在,且让我们进入英国 ChapmanTaylor公司建筑设计师为我们设定的这些空间吧。
庞大的穹顶在头上优雅地展开,穹顶外,隐约地,我看见了两个塔楼中的一个。天光正从穹顶外透射而入,它们与广场内的灯光相互交融,使得太阳大厅变得格外华丽。
由罗马建筑设计师维特鲁威所规定的古典建筑美学的基本原则正被严格地实施:60米高的大堂,被划分作底座、中段、头部这样三段,地下两层做了底座,巨大的圆拱将上面三层连成一体,成为中段,再上面,则是建筑学上称之为收分的头部了。这样的分割,不仅保证了比例的协调,也让新古典主义的美学风格得到了充分的张扬。
说到新古典主义美学,太阳大厅,环立着巨大的科林斯巨柱,红色的柱身与金色的花瓣夺人眼目;围绕着大厅,还徐徐展开着古典时代的浅壁柱,浅壁柱头部的金色花朵时时刻刻作着怒放;让人灵魂出窍的还有穹顶下有关欧洲航海文化的种种画面,从远古的木船到当下的邮轮,大航海时代的一路过程正被栩栩如生地表达,置身于这样一个充满了新古典主义文化氛围的空间,你一定会藉此想象起伟大的哥伦布,以及麦哲伦、达伽马、迪亚士这些新航路的发现者。
离开太阳大厅,沿大理石铺就的宽阔走道一路缓步而去,接着进入的便是中央广场,这是我个人最为钟情的地方了。
形体是令审美非常愉悦的长方形,它让我想到了建筑史上非常出名的巴西利卡式。依然高达60米,地下、地上依然六层,这刻,地下两层正被巨大的圆拱围合,地上四层则林立着巨柱,在长方形的长边与短边上,巨柱有节奏地展开,宛如证实着毕达哥拉斯的一句名言:“美就是和谐。”
如果你够细心,这时的你一定会注意到柱式变化:三层与四层是科林斯,五层换成了塔式干,六层则是让人遐想无穷的爱奥尼。与太阳大厅一样,你的目光会再次捕获到色彩斑斓、景象丰富的壁画,壁画反映着林林总总的欧洲文化,同时也对文艺复兴运动的诞生之地意大利的威尼斯致敬。
我就不再详说花园中庭了,只讲一点,透过不规则的穹顶,大片天光明亮地透射而下,它们轻笼着欧洲文化的各种表征符号,而让心灵感到分外轻快的是,这里有着大片的绿,它让你感觉着自然之美,还感觉着无边无际的宁静。
就建筑的特性或细节,环球港还有许多东西可以言说,譬如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欧洲风情街,譬如遍布在各个空间的老欧洲图案和纹样,它们全都如此地迷人,充满了盎然的意趣,对应了克莱夫·贝尔关于 “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这个论断。
但环球港并不是上海的一个新艺术空间,既不是博物馆也不是美术馆,作为一个即将面世的商业综合体,它将要提供的是广大市民嗜好的美食、新兴人类渴望的游戏乃至城市有产阶级偏爱的奢侈之物,一句话,它既为上海人的肉身更为上海人的心灵而打造,也因此,如此精心设计、精湛打磨就不可能只是“为美而美”了,无论业主抑或建筑设计师,他们的心愿是要让进入环球港的城市男女在审美之后做到流连忘返。
“每个地方都用了不同的装饰,每一层面也都有许多变化。我们希望购物者来到这里,会被这里深深吸引。他们发现,这个购物中心与其他的完全不同,有无数的看点,也能感觉到无数的美,一次没有看够、玩够、欣赏够,下次一定再来。我们确实有这样的自信,因为环球港是一个能够深深吸引购物者的购物空间,那些坐半小时以上地铁来到环球港的购物者一定不会去计较地铁的来回路程。”英国建筑设计师如此说道,他并不掩饰环球港就是要与今日已泛滥一时的电商作个比拼,“人不可能始终宅在家里,像环球港这样的购物中心能够带给人一种全新体验,因为它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英国建筑设计师这样想着,还有一个人也在这样想。让我们暂时离开环球港空间,让我们来认识一下丁佐宏,一个用超常的疯狂守护自己光荣梦想的男人。
丁佐宏的梦想与野心
详尽解读丁佐宏以一篇五千字的文字无法做到,他是一本大书的内容。但请读者与我一同回望:多少年前,当丁佐宏还青春年少,他两手空空、寂寂无名,不过抬头仰望家乡湛蓝天空的时候,他的眼睛中却写下了内心中的疯狂梦想,正是这梦想,让他跳脱平淡的家乡生活,来到上海,尝试自己不平凡的人生。
含辛茹苦、百折不回的几十年过去了,月星集团的创建和成功是丁佐宏精彩人生的最真实说明,但在2003年之际,他又有了更大也更疯狂的梦想:月星集团将由传统家居连锁企业向现代服务业转型。由此,巨大体量的购物中心或叫商业综合体在他内心中慢慢发酵。
2006年年底,丁佐宏前往英国,偶然走进曼切斯特的一个购物中心,那瞬间,他震惊无比,同时如梦方醒,因为这个购物中心的形态正是他冥冥中渴求但现实中却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回到上海,丁佐宏极度“疯狂”地将先前已经开始的设计全部停止,一切从头再来!
第一步是寻找到设计特拉福德购物中心的公司。这个不难,公司叫Chapman Taylor,总部设在英国,借用Chapman Taylor上海分公司执行董事华镭先生的话来说,“在世界范围内,专业做商业建筑的公司只有4家,美国两家、英国两家,四家中,我们肯定不会排名最后,而且可以肯定,在欧洲,我们是老大”。
2007年,在丁佐宏强力推动下,环球港项目正式启动。不过,尽管有曼切斯特的特拉福德购物中心作为母本,但上海不是曼切斯特,中国也不是英国,改变不仅是必须的也是大量的,无论是主建筑设计师Chris还是业主丁佐宏,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下面一个细节颇能说明问题。设计伊始,这个地域的地铁新干线也正同时开工。为此,月星方面便与地铁施工方保持着密切联系,当得知地铁站的厅层最后定在负13米时,月星方面便将环球港的地下二层商场也定在负13米,这样的好处不言而喻,步出地铁站的男女,只要有逛商场的愿望,抬抬脚便可以进入环球港。
还有这样一个细节。某天,主建筑设计师Chris前往工地,当他发现入口壁柱这里的做工实在不忍目睹,便对工人们说,我要将这个地方砸了,损失由我出钱赔吧。说完,不由分说搬起大石便砸将上去。丁佐宏听说了此事,他对Chris的做法大加赞许,他说,“对工程这样认真的事情,发生的越多越好!”
从2007年到2013年,时光移转了将近8年,倘若加上丁佐宏早自2003年的月星转型梦想,那么,环球港的建成可以说是用去了整10年的时间。10年时光,10年心血,为做成这个巨大体量的商业空间,更为做成上海的一个新地标,丁佐宏们付出了何等的毅力和耐力!在这样的意义上,我把十年精雕细琢、最终推出环球港的丁佐宏们,想象成当年在南京路上先后推出先施公司、永安公司的马应彪和郭乐们,他们有同样的慧目、同样的胆略、同样的将个人命运与社会进步作紧密联系的梦想,但对丁佐宏,或许还可以加上这么一句,他比前辈们更加的 “疯狂”:因为类似环球港这样的巨大体量商业空间,他还将在中国常州、徐州、沈阳、喀什等地陆续推出。
此刻,让我们再次回到那天,那天夜晚。
上海已经万家灯火,城市生活进入了又一个轮回。
站在下午站着的位置上,细细地打量着即将盛大开幕的环球港,我产生了与白天完全不同的审美感受:塔式干巨柱尽管粗壮、恢弘,但灯光照射下的世界一线、二线品牌的广告画却更加夺人眼目,并且,在明暗不定、变化有致的光照下,整个建筑似乎轻盈了起来,有更为耐人咀嚼的美感。
毋庸置疑,环球港的出现为上海的这个地域添加了海纳百川的新的天际轮廓线,尤为可贵的是,作为一个规模空前的共享空间,它将是上海人新生活方式的一个说明。杰出的美国艺术史评论家罗伯特·休斯如此说道:“常常有这样的情况,艺术借着一种象征符号来隐喻一个改变了的世界。”这话能否也用来指代环球港呢?它是否也是一个象征符号而隐喻着我们这个改变了的世界呢?
我没有说环球港已经完美无缺,一切的断定都有赖于未来。但我有一种直觉,未来岁月中,环球港将成为城市的一个崭新地标,无论是在建筑的意义上还是在人民共享空间的意义上,而丁佐宏关于人民共享的巨量商业空间的疯狂梦想,值得我们一同守护,值得这个时代守护。
特约撰稿 顾蔚文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