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哥”何国苗：做慈善，是有回报的

何国苗每年要给残疾人发红包。图为2012年5月，他为安华镇残疾人发放助残金

何国苗女儿用手机向记者展示父母曾经画过的寿星图

何国苗老家的村子，在30年前还是一个贫困的村庄

2012年，何国苗认捐了1000万元的慈善冠名基金

何国苗展示他获得的专利证书

　　口述 何国苗 整理 周华诚

　　我到仙日村去，给村民发过年红包。人家问，仙日村跟你有啥关系？跟我没关系，它就是一个蛮穷的小山村。有次我跟朋友吃饭，认识了仙日村的支书。他跟我说了一件事，他们村用2万块钱，修了一条2公里的水泥路。

　　一条那么宽的路，在别的地方，要花20万。他们才花2万块。我去看过了。村里人说，这是我们自己修的，沙子自己挑的，石头自己抬的。村干部也节俭。我就说，我帮你们村一下。

　　那次给了仙日村15万元，每个村民发了200块红包，余下的钱，村里还可以办点事儿。

　　去年做慈善总共花了多少钱？我没细算。给安华镇医院捐了170万元，建一个综合楼。给镇中心学校捐了100万。安华老桥倒掉了，要造新桥，捐了20万。派出所装治安监控设施，捐了50万。助残日，捐了10万……

　　对了，还给我们村里的老人发了两次红包。60岁以上的老人有680多位，等于28万元；还花了300多万元，买了一块地，给我们村里建敬老院。哦，还有一笔，给诸暨慈善总会捐1000万元冠名基金，那个捐的是利息。

　　1

　　画画的报酬是大米。画一张像，20抓米。我人小手小，抓不了多少。但抓米，我是有经验的

　　我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我小时候，家里在全镇能排第一穷。我爸上山干活，木头砸到脑袋，丧失了劳动力。我妈生病没钱看，腹水，肚子胀得像篮球，也不能干活。我上面五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全家九口人，饭都没得吃。大姐和二姐十四五岁出嫁了，减轻点负担。后来四姐又得了败血症。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我那时就知道了。

　　千斤重担压在我身上。小小年纪就要操心全家人吃饭。怎么办？画画啊。我喜欢画画，七八岁就给人画像。那时哪见得到照相机，都用画的。我现在到人家里，看到那时自己画的像，都不敢相信。

　　经常走几十里路去给人画像。挨家挨户去问，大娘大婶，画个像吗？画画的报酬是大米。一张像，20抓米。我人小手小，能抓多少？但我有经验。不能很用力，越用力，米就越要从手指缝里漏走。像这样，手掌翻过来，轻轻地，满满地，托出来。

　　我画了像，把米布袋背回家，一家人第二天才不会饿肚子。有了米，熬成稀饭给父母吃，小孩子吃不到。最苦的时候，草根草籽都吃过，糠用石磨磨成粉，做成饼吃。糠饼能骗个饱，但是拉不出来，要用手挖……

　　我们家的米桶里，见不到一粒米存余。每天我都必须出门去画像。最可怕的，是半夜里被人叫去，给快死的人画像。

　　半夜来敲门，把我背去。没有电灯，一盏煤油灯照在那里，影子摇摇晃晃，床上挂着蚊帐，人躺着还没断气，脚后跟也点着一根蜡烛。临死的人，眼神是空的，嘴巴半歪，我坐在那里发着抖，不晓得是冷还是怕。看一眼，画几笔，又看一眼，画几笔。画着画着，人就死了。

　　你要把人画得慈眉善目，还要像，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2

　　要不是祝医生，我这条命早没了。我还没长大，祝医生就去世了，给医院捐钱，就是想报恩

　　9岁那年，我生了场大病，也差点没了。穷啊，没衣没鞋穿，不晓得怎么就感冒了。咳得厉害，最后发高烧，也没钱看啊，营养也不行，站着站着，哐当一下栽倒在地。

　　唉，那时候我知道啊，人死其实一点都不痛苦。你只觉得天会转，地也转，人就迷糊了。听到很遥远的声音说：“不行了，不行了，可以去葬掉了。”说出来人家都不相信，每天晚上，我妈在我枕头边上放一个碗，一晚上咳出的血啊脓啊，能装一个小碗！

　　等死啊！后来人家劝，不行啊，孩子这样死了，会做冤鬼。我妈就哭，才带我去看医生。赤脚医生是义乌人，叫祝张路。这个祝张路，以前带我去过义乌他老家，给他老爹画过像。

　　祝医生看了一眼就开始骂：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我妈说，没钱啊。他说，再没钱，生了病总要看啊，何况是这么聪明的小孩！这个钱，我来出！

　　他出了一块五毛钱，让我们马上去拍个片子。拍片子要到牌头，翻山要走20里，绕山就是40里。我妈带上我，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她自己肚子肿得像篮球，哪里能背我。我也不会让她背。村庄七里外有火车，也没钱坐火车，硬生生地走。一路翻山，走着走着，哐当一声我又栽倒在地，昏过去了。

　　能听见妈妈哭。她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讨债鬼，怎么偏生在我家，你要死不要死在路上，做孤魂野鬼。哭半天，我醒了，起来继续走。

　　片子拍回来，祝医生看了，说是肺炎。打青霉素。人穷命贱，病得快死了，打两天青霉素还了阳，第三天就不好意思再去了……

　　所以，我这次捐医院。人家不理解，说，医院有国家补助，你捐医院干啥。

　　他们不知道，要不是有祝医生，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我还没长大，祝医生就去世了，我没地方报答他。我现在给医院捐钱，就是想报恩。

　　人活着，是要报恩的。我记得我妈带我出去讨饭，总要给人家说好话，“太太行行好……等他长大了，不会忘记你，会报答你的。”

　　这个话，我记了一辈子。

　　3

　　我人小，又矮又瘦，个子不到一米四。画像，我站梯子上，扶梯子的人把我连着梯子一起端走

　　我上学的学费是村里减免的，书费也交不上。书费欠了一学期，黑板上的名字也写了一学期。最后书念破了，不是校长，就是老师，掏出钱来帮我交上。

　　出去画像，吃的是百家饭。有时一个饭团，有时一碗饭，我吃过了，就给人画张像。画像用的纸是旧年画，过年前我挨家挨户去说，叔叔奶奶，年画中间不要涂糨糊，明年这个纸揭下来画像用。画画用的木炭条，也是我自己用杨柳枝条烧的。

　　后来我还考上了浙江美院的附中。一般学费是两块钱，这里要20块，我交不起。第二个原因，我要是走掉了，家里的体力活谁干？三姐也嫁出去了，四姐生着病，弟弟比我小3岁。1978年，我15岁，就不读书了，专门画画。

　　我在墙上画宣传画，一幅画10个工分，我一天画3幅，拿30个工分。给我扶梯子的人说，你画画最省力，不用爬上爬下。怎么呢，我人小，又矮又瘦，个子不到一米四，人家都说我长不大了。我站在梯子上，扶梯的人把我连着梯子一起端着走，移过来移过去。

　　去年辽宁卫视采访我。在节目现场，我和主持人一边聊天，一边还给她画了一幅像。几十年没画了，功底还在。

　　后来，家里有粮食分了，情况也好起来。十七八岁，村里的兽医介绍我，到30多里路外，他丈母娘那村子画像。那儿有座庙，我在庙墙上画山水松树老寿星，一个工5块钱。

　　有一天我听到庙里的老尼姑说，塑菩萨很贵，要费很多钱。我听在心里，一咬牙说，我来做做看，做得不好，就不要工资。

　　我花了3天，先在里头搭架子，外头糊泥巴，做了个观世音菩萨。我是认认真真地做。人家看见呆住了，这个观世音做得好，这小鬼做的观音，跟活的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塑菩萨。尼姑看我塑得好，就把其他菩萨都让我做。我只见过观音，没见过别的菩萨，做不来啊。尼姑让我去汤江公社那座庙，照着那里的菩萨样子，一个个画下来，再回来做。

　　一个菩萨15块钱，几个月，我做了几十个菩萨。别人要收一千多块钱，我收了300块。我塑菩萨的名气算是打出去了，到处叫我塑菩萨。萧山、东阳周边地市都去做。后来我带上弟弟、徒弟，五六个人，一年能挣个五六万元。这日子就很好过了，我成了村里的首富。

　　4

　　捐了钱，别人说，啊呀，何国苗这人有佛心，他塑的菩萨特别灵。我的业务量比原来多多了

　　万元户，当然是村里的首富了。我买起了彩电，骑上了摩托车。有一天村干部来找我，说村里要修一条机耕路，大家有钱出点钱，有力出点力。我一听，这是好事啊，家里有11000块钱，我就全捐掉了。

　　这是1987年，11000块是我几年的全部积蓄。我爸有意见，意思是我捐太多了，人家捐100、200，你就不能少捐一点？

　　我爸说的话也对，万一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急用怎么办？家里还要盖房子。他不高兴。我说，现在我也没办法了，大红榜在村里贴过了，一千响的鞭炮也放过了，人家都知道我何国苗捐了一万一，这钱还怎么拿回来？

　　不过，我跟我爸保证：就是晚上加班，我也会把钱再赚回来。

　　我本来计划，干一年，把一万一赚回来。实际上，半年多，我就赚回来了！因为我捐钱，有名气了，本来承包不到的活儿，人家也愿意包给我。我不认识的，也会来找我去。

　　别人说了，哎呀这个何国苗，良心好！这个人有佛心，他塑的菩萨特别灵！

　　所以我说，做慈善，做公益，其实都是有回报的。这用不着避讳，如果大家都来做慈善，好人都有好报，那不是更好吗？

　　我做慈善真正花大钱，是在搞上发明以后。怎么搞上发明的呢？说来也有意思。

　　我结了婚，女儿出生了，女儿晚上睡觉老要蹬被子，一蹬被子就感冒。我最怕感冒，小时候的肺炎，实在把我搞怕了。怎么让孩子不感冒呢，我动起了脑子。

　　我先做了一个睡袋，睡袋很严实，可是又太热了，不舒服，女儿不愿意睡。

　　我想，怎么让孩子蹬被子之后，让大人知道呢？有一天看见会唱歌的生日卡片，我一拍脑袋，有了。我把那个零件拆下来，接上一个温度感应器，只要温度一改变，它就会唱“祝你生日快乐”，尿拉湿了也会唱。

　　我做了几个肚兜，分给朋友们用。大家开始都觉得奇怪：小孩踢被子还会报警，这个肚兜这么神奇？好像不可想象。用了之后，才知道真的好。

　　5

　　申请专利，技术一转让，就赚了30万元。我一看，搞发明这么赚钱，干脆就连佛像也不做了

　　这么好的东西，不如多做一点，拿到百货公司去代销。在朋友建议下，我拿到杭州、上海卖过。卖了两年，到1991年，朋友提醒说市场上有相同的产品出现了，你应该去申请个专利。

　　那时什么是专利，我还很模糊。申请了专利，本地有个老板，想让我把这项技术转让给他。我这么一转让，轻轻松松赚了30万元。

　　我一看，搞发明这么赚钱，干脆就连佛像也不做了，专心搞发明。

　　第二个发明是绒花刺绣机。原先的手工绣花，要手工剪线，很麻烦，我做了个剪刀装在缝纫机上面。这样本来绣一个小花要一天时间，我只要十几分钟，效率提高了上百倍。我用这个技术来做工艺品，买了一批缝纫机，改装好以后，找了100多个工人生产。这个效果不错，也让我赚了不少钱。

　　搞发明其实还要有点天赋。我小时候好奇心强，看到家里有把锁，按一下就锁上了，可为什么一定要钥匙才能打开呢？我老想着拆开来看一下。这个东西要是拆开了，我爸肯定要打我。想了好多天，实在忍不住，拆了。用榔头几下一敲，锁就碎掉了，弹簧什么的都跳出来。我一研究，哦，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过了好多天，要用到这把锁，怎么也找不到。我知道麻烦大了。我爸问是不是你搞的，快拿出来，我两只手捧出来，一堆的碎零件。我爸两个爆栗子砸在我头上。

　　做生意没有一帆风顺的。做刺绣机，产量是高了，产品发出去，货款却收不回来，我在这个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赚来的钱都丢在里头了。我想我还是回去做佛像吧，还是佛像靠得住。

　　不过搞发明还是没闲着，我把奇思妙想都记下来，空了就画画图纸。2003年，我手头上积累的钱多起来，心思又活络起来，集中申请了一批专利。到这个时候，我有经验了，产品不能自己做，要跟别人合作。人家有生产经验，有销售团队，我只要专心搞研发就好了。我用专利技术和风险金入股，投产上市之后，我再按股本分享效益。

　　搞发明创造积少成多，几十项专利，一项项积累下来，收益就很可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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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对家人好，也是有回报的啊。女儿用的肚兜，我妈用的尿便垫，都给我灵感，为我赚了钱

　　最近10年，我每年都捐钱，很多小账都算不出来了。帮助三四十个贫困孩子上学，帮助一些村庄搞新农村建设，帮一些地方建敬老院……早几年我就对自己有个要求，要把每年收入的10%拿出来，捐掉。

　　2006年，我在河南周口捐了20万元给敬老院，在当地很轰动，他们还把这个事情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

　　我原来在河南有个公司，去年我把公司迁回了浙江。我也没买房，全家人现在还一起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30多平方米，两层，我重新装修过，生活设施比较齐全，比一般家庭的生活环境总要好些。

　　我住乡下，主要还因为我老妈更喜欢住老屋。她不愿意进城。我对我妈是绝对孝顺，她说一我不会说二。我爸去世有20多年了，我肯定要对她好。

　　十几年前，我妈脚摔断的时候，我自己在医院照顾。照顾病人真的很难，没做过的人不知道。老年人，躺在床上不经常翻身，会生褥疮的。要翻身，擦身，要端屎端尿。

　　说到病人用的尿盆，硬邦邦，塞在身体下，硌人的。设计也不合理。女性病人拉小便，不用力，尿就往后背上倒流，一用力，就拉到尿盆外面去了。每次都是我帮我妈去擦身子的。这些事，要不是自己做过，谁会知道呢？

　　我就想，这么个尿盆太不科学了，能不能发明一个新式的？我天天琢磨，发明了一个充气的尿便垫。这个床垫充气以后，把人整体抬高，尿盆也是充气的，尿盆上还有挡尿片，可以很方便地大小便，也不会溅出来。分片充气还能改变睡姿，帮助病人翻身。如果是夏天，也可以用凉水灌进去降温。这个东西发明以后，也为我赚了上千万元了。

　　所以我也得感恩，你对家人好，也是有回报的啊。我女儿用的肚兜，我妈用的尿便垫，都为我赚了钱，是她们给了我今天。

　　7

　　一个人需要多大的房子才能满足呢？再有钱，睡觉只要一张床，你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呢？

　　我做善事，我们一家人都支持我。女儿也很懂事，我本来打算给女儿买房子，她说房价太贵，不如把钱捐给需要的人。我在市区已经订下房了，她跑去把订金退掉。我妈也说老房子住惯了，喜欢住村子里。

　　本来我还想建个别墅。买了四亩多地，后来想想，要花那么多钱，我自己到处跑，在家时间不多，用不着那么大的房子。再有钱，睡觉只要一张床，房子再大有什么用。村里有那么多老人，倒是需要一个敬老院，我就把建别墅的钱用来建敬老院。现在框架搭好了，还没装修。

　　我自己？习惯了。比如说出差，过了半夜了，犯不着去睡宾馆，就睡车上。我的车上棉被都有。有一段时间，大家谣传我买彩票中了5亿元巨奖才回来捐款的，哪有啊。

　　做慈善出了名，报纸电视一报道，也带来麻烦。来家里求助的人太多了，全国各地都有，最多的时候，一天有十多个人，有的人还蹲在这儿不肯走。有人调笑我：“何国苗，人家把你的老巢都端掉了。”

　　前些天，我不在老家，有人从河南焦作开车过来，在镇上住了3天，一定要跟我见上面。他做生意亏了，求我给点钱。这我怎么帮？只好给点路费，把人打发回去。去年江苏有个人，借高利贷还不出，被人追了，跑到我们家。当时我没在家，镇长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回去。还有个人赌博输了20多万，办了49张信用卡透支，又欠了20多万，也跑到这里来找我，找不到，就去找记者，说不想活着回去了，连横幅都准备好了，“公益哥何国苗见死不救”……

　　还有安全的问题……这都很可怕。去年11月，我和妻子去河南谈一个项目，女儿在上海，只有老妈一个人在家。结果我前脚走，后脚就又来人了，还来了两拨，3个男人，见不到我本人，他们不肯走，直接睡在我家客厅的小沙发上，老妈还得给他们做饭吃……

　　我妈都84岁了，两天折腾下来，高血压又犯了。我赶紧丢下生意从河南赶回来，把老妈送到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现在我都不敢回家了……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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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立奖励发明的专项基金。大家一起来搞发明，你搞发明赚了钱，也能帮助更多人，不是吗？

　　不管怎样，公益我还得做。中国人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早年要不是有祝医生，我或许就病死了。要不是大家一把米、一个饭团地接济我，我或许也饿死了。要不是老师校长帮我交学费，我也没有今天。要不是兽医叫我去画像，老尼姑叫我塑观音，我也不会赚上钱。要不是因为女儿，让我做了个肚兜，要不是老妈摔了腿，我也不会发明尿便垫……要不是因为这些人，我哪有今天哪，他们全都是我的恩人哪！

　　所以，现在我有能力，有条件，就多帮帮别人。

　　做公益，我也有了新的想法。我的文化不高，我还能靠发明赚钱，如果大家都来创新，都来搞发明，是不是也能像我一样赚钱？我拿出2200万元，设立了一个“全国万所学校启迪发明奖励”专项基金。只要有好的点子、好的想法，打电话或写信告诉我们，就奖励现金200块。如果点子好，能够进一步申请专利的，再奖励1000元。这么做，是要鼓励更多的青少年一起来搞发明创造。

　　我给你一条鱼，不如教你怎么抓鱼。大家一起搞发明，往大了说，利国利民；往小了说，对个人也有利。你搞发明赚了钱，也能帮助更多人，不是吗？

(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