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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张继斋、外祖父金剑花

2013年01月06日15:09    来源:新民晚报    手机看新闻

▲ 中国新闻事业前辈、愿学学堂创始人、校长 ——张继斋先生塑像

▲ 张继斋和金剑花两位前辈都有缘做过《申报》

▲ 张继斋先生

▲ 金剑花先生

愿学学堂旧校址

愿学学堂今校址(现为上海市青浦区社区学院)

  ▲ 合影:左二本文作者、现任愿学学堂董事长阮波、右二副董事长沈蕴新、左一原校长王仁兆、右一副校长陈海明

  阮波

  【作者简介】

  阮波 原名张薇青,1927年出生。1940年参加学生运动,1942年参加新四军,历任文工团创作组长,政治指导员等。1944年上海大同大学肄业(参加地下党工作)。建国后在中国人民大学西洋文学系研究生结业。曾先后任武汉市政府党组秘书、市政府文化局党组工作办公室主任、主持中国轻工业出版社总编辑室工作。十年浩劫中铁窗生涯八年,1976年复职后兼任《时代的报告》杂志社社长,之后又任中国展望出版社社长、总编、书记。获出版终身成就奖。作品有:多部长篇纪实文学、传记、文学剧本等。《湖畔情韵》在第四次国际妇女代表大会获奖。

  我的祖父张继斋

  我的祖父——张继斋,是上世纪上半叶报业革命中的一位重要人物。1905年进入《新闻报》任主笔,执笔二十七年之久。我是1927年5月7日(农历四月初七)出生的,由于生母钱美三的迷信,认为我的生辰八字克父母,必须送出家门,将我送到苏州寄养。我七八岁时,由祖父派两位姑母将我接回青浦家中。从1934年到1938年,我常常被祖父教养于身边,因此,祖父的爱国、勤奋、清廉正气感染着我幼小的心灵,使我永生难忘。

  1934年春,我被六姑母张彩新、八姑母张彩敏从苏州接回上海,到了祖父上海的家,他住在闸北区一家“平安旅馆”,很简朴的卧室兼书房,他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十分慈祥,又非常严肃,但把我抱到他身上,让我坐到他的大腿上时,又觉得很温暖。我开始从陌生拘束到有了笑容,他也高兴地向我说:

  “小妹,你回家啦,到青浦好好上学读书,到初中后跟你大哥一样住到上海我的家里来读中学,好吗?”

  我似乎明白了他要我好好读书的用心。我点头应诺道:

  “好,我爱读书。”

  “好,好,好,爱读书是好孩子。”

  两天后我被送到青浦家中,这个家,我可有点“怕陌生”。最怕的是母亲那双大眼睛,美丽却很威严。她对我很苛刻,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在苏州寄母身边是个爱唱歌跳舞的女孩,到青浦拘束得不许我唱唱跳跳。我开始孤独地躲到后花园去看书。

  有一天,偶然地在老宅大天井的花坛墙脚底下见到一群蚂蚁在搬运米粒粉渣,队伍浩浩荡荡,一直爬到祖父书房窗台下的墙脚缝中再到书桌底下去搬运米粒渣。突然我在祖父书桌上发现有三本线装的画册《石头记》。我正看得入迷,没有发现祖父已回到书房。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我猛回头惊愕地看看祖父,尴尬地苦笑着,反使祖父爱怜地抚慰我说道:

  “小妹,你回来快半年啦,还没有办好入学手续。我知道,你不习惯青浦的家。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可是这部画册,你还小,看不懂吧?!”

  “大大,我能看得懂的。”

  祖父有点好奇地问我:“真能看得懂?”

  我点头又说:“真的,能看得懂。”

  祖父高兴地说:“那么我借给你去看三天后还给我。”但是他又到窗前的藤椅上去拿开毛巾毯子,说:“你就在这里看吧,免得你母亲看到你看这书不顺眼。”

  “大大我到后花园去看,两天后就还给大大。”

  “那也好,小妹,下半年,你要到城中小学读书了,我送你一个书包。”他拿过来一只小皮箱,打开箱盖,里面有文房四宝:一个小砚,上面刻着小兔子,一块金黄色刻着松树点墨,一支小楷笔,一支大楷笔,描红本有大小两册。还有一本拍字簿。他接着说:

  “这些东西你可以努力学习每天写两张大字,一张小字,这拍字簿可以开始学着记日记了。”他微笑着一一打开,以示范的动作又说:“学习呀,学无止境,我今年64岁,每天还要练毛笔字哩,每天记日记,几十年如一日!我九岁开始写日记,好处大着哪,常常可以检查自己做的事,走的路好不好,对不对?人就可以天天进步。懂吗?”

  “大大,我听明白啦,我一定照大大教我的去做,这小箱子太高档了,留着等我上中学时再用吧!”

  “唷,你真懂事,上中学时,我有一只德国的更好的大些的箱子。你好好上学,以后上中学、大学,甚至留学都由我来培植你!你要争气!”

  我泪水汩汩地往下流淌,感动地说:“大大,我全明白了。从今天起,我开始记日记,也要做到几十年如一日。做好人做好人,做有出息的人!”

  他一下把我抱到他怀里,说:

  “你是读书的种子也,卯均和你,我看好了。你俩将来是人才!”他为我抹去泪水,又说:“天天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能做一番大事的!”他又像自言自语,将《石头记》用报纸给我包好了说:

  “这书是孤本,你要十分爱护!”他递到我手中后又说:“大后天还给我,大后天我要回上海了,以后我回青浦休假时,你就到我的房间来!”

  我感动得不知用什么语言回谢大大。正是从那天起,我开始了一生的转折,天天练毛笔字、写日记,十岁起给祖父抄稿、十一岁给英文老师抄翻译稿《安徒生童话集》等小说。我的成长中祖父是最重要的导师。

  1995年我在撰写《百年正气——张继斋传》时,我才真正了解祖父的为人,他的伟业,他一生勤奋、清白、正义、胸怀博大、无私无畏追求真理。

  他办报长达四十二年。三进《申报》,二进《新闻报》,创办《神州日报》《南方日报》《京津时报》。反袁世凯称帝,反曹锟贿选,他策划且让董健吾去迎接斯诺来撰写《西行漫记》,62岁还带22位记者赴东北慰问义勇军。办《京津时报》直接支持孙中山革命,迎接孙中山回国走进共和。抗日战争初期为《新闻报》挂上免检牌绞尽脑汁、写社论《此时此刻劳资双方应团结一致抗日》。当天清晨他写了两张大字,在最后一张大字的右上角,他写上八个小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没想到,他当晚就中风而猝亡。当时祖父的子女只少了两位彩新和吴镜芙在重庆外,几乎所有子孙都在他床前哭嚎,我的双手被他紧紧握住,我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喊叫着“大大”……整个房间被激动的哀叫声覆盖着,悲哀,伤痛,忧患……祖父却是安详而恬静地谢世了。他悄然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挚爱的亲人,热爱的祖国。

  我的悲伤无法描述,天地在旋转,但我明白,大大是为写社论而中风的,所以我立即冷静下来,从他身边跳下床来,到他书桌上寻找那篇文章,找到后,我懂得赶紧送到报社去,这是这三个月来他教导我怎样抄稿、送稿的办法,此刻我遵嘱做到了。

  啊,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家中跟上灵车坐在祖父遗体旁悲伤……

  我的外祖父金剑花

  其实,金剑花外公不是我的亲外公,他是我大姐静娴、大哥卯均的亲外公,他们的母亲金妤妮在他们两三岁时病故。金氏是金剑花的大女儿,她是我亲生母亲钱美三的姨表姐,又是我寄母蔡静美的姑表姐。她们三人都有蔡以台状元的血统。因此,我从小就爱金家外公,崇敬他,愿向他学习。

  金剑花,有四兄弟,金剑花比张继斋长七岁。是同科举人,金剑花考上进士后任职苏州知府。1903年接替钱昕望先生出任《申报》第二任总编辑。1905年创办《时报》。

  记得,我第一次由金家亲母接去住了大半个月,是1935年夏天暑假,我由奶娘杨小梅接到她家住了七天,染上了疥疮,回家时,美三妈妈不悦,辱骂我生了“叫花子疮”。金家亲母知道后,就派阿少堂(剑花外公的跟班)来接我过去住,并请医生来家开药方治疗。金家亲母长得酷似我寄母,性格温柔、体贴,爱我之深切,就像蔡静美寄母。我在金家感到十分温暖。

  金剑花每日清晨从他自己的书房兼寝室走到后花园。那花园虽是明代建成,却已有时代气息,园中央有一棵白皮卧松,传说是永乐年间种植的,卧倒生长到一人高时,分五个枝杈,姿态强壮而秀美。园子约有四五亩地,种植了四五十棵桃李枣树,更多的是樟树和松柏,里面套个小园全是竹子。在松树下面,放了一张石桌,大大就是每日清晨坐到石桌前练毛笔字。几十年如一日,当我走进花园,看他写字,他向我微笑,无语点点头,又埋头用心写字,我发现了他胸前有一条横着的血痕,等他放下笔后,我问他:

  “大大你胸前在流血呀!”

  “唷,被你发现了,不是在流血,这是从小练字,自己扑在石桌边上刻出的血痕迹。”

  “痛吗?”我纳闷地问。

  “痛是痛的,但要练出好字,也就不怕痛啦!”

  “大大的字真好,我亲大大,也是天天练大小字,我也跟着练啦!”

  “字无百日功,其实练上一百年,也不嫌多,写字也要有灵性的!”他讲得有些神秘,我似懂非懂,睁大眸子望着他,他笑眯眯地说:

  “灵气,就是要有悟性和天才!”

  在金家我学到许多新鲜事,看到他家深园大宅,每进大宅内住有许多人,相安和睦,讲话都是细声细语,孩子们都有清晨朗读诗词的传统。他们逢年过节才相互拜礼问安。平日以世代书香礼俗和睦交往,“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喜欢养龟鳖,饭后要在走廊里观察这些龟的活动,告诉我:“你应该明白做人要有乌龟那样的坚韧精神,所以每天看到他们如此坚强,干劲不凡呀!人要有这股劲才能办成大事啊!”这是我听到金大大的两堂课,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教育。

  1944年春夏,约有五个月,我在宁波上海被日军追捕,党组织让我隐蔽到金剑花家,他非常高兴地接纳了我。当时日本宪兵队有位自称有良心的中国人,通知让我快离开青浦,宪兵马上要逮捕我。此信我给大大看后,他立即让八舅雪南和我化装成青年情侣般地马上离开青浦。我们脱险后,我记得我和曹安中的两位儿子、金家的两位舅舅雷南、雪南每天吃饭后,留在饭厅大辩论“谁能救中国”。我常常说只有共产党能救中国。最后一次辩论结束后,他让我留下来,向我祝贺道:

  “小妹,你今年才十六岁,你的口才、思想观念都不错,真理在你这边。我相信你的前途光明!”我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大大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

  后来,他让他的侄儿金昌南在上海指点我去考大学。我得到地下党的支持,考上了大同大学,化装成“上海小姐”进了大学半年后回根据地参加整风。

  从昌舅处得知金大大为反抗蒋介石反共,动员上海新闻界拒登“四·一二告示”而领导六大报纸大罢工10天。在抗议蒋介石派人暗杀史量才时,他又从隐居的乡间复出,回新闻界动员全上海新闻界大罢工15天。当有人反对大罢工,认为经济损失太大了,他当场演讲说:“我们罢工反抗反动派,我们是正义的斗争,是新闻工作者的尊严和良知!”

  据说他在隐居的几年里编纂了一部《青浦县志》。

  全国解放后,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得知他在九十六岁高龄时差点被划为汉奸,由周恩来保释而回到青浦老宅居住,两年后病逝。

  他的故居现在旧址换新颜,盖成了“青浦宾馆”大院。唯有一棵白皮卧松作为文物留存在曲水园内。苏东坡的横幅石碑似乎就是乌龟居宅旁的走廊上的四幅石刻中的一幅。现在青浦还留下一所110年的老校“愿学学堂”,张继斋为愿学学堂园内亲手栽种了廿多株桂花树,以纪念他的母亲。现存有10株,还有10多株被移植了大观园的潇湘馆内了。青浦博物馆内有着他们的足迹履痕!中国电影博物馆留下一部张继斋率上海记者代表团慰问东北义勇军的纪录片。

  更欣慰的是我在写《诗与史》时,查考了许多史料,觉得十二户联姻而联合发展上海、青浦的工商业是不平凡的,可称得上是当年上海实业发展的排头兵;我的家族还创建了江南三个人类文明的文化宅园(苏州拙政园、朱家角的马家花园和蔡家花园),被联合国确认为世界文化遗产。

(来源: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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