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冰心与巴金访问日本时合影。右一是冰心女儿吴青,左一是巴金女儿李晓林
◆罗屿
巴金和冰心有着七十年深厚友谊,彼此精神扶持一直延续到耄耋之年。从《收获》杂志近期刊发的98封两人来往书信便可略见他们的情谊。作家与作家相处,自有如巴金冰心一样互相扶持欣赏,但文坛自古也不缺少倾轧与厌弃。
“得来信和《文丛》,十分喜慰。知道你和靳以不断在努力,尤为兴奋。萧乾的文章,越写越好了,应该传令嘉奖。巴黎的春天,是真美,可惜雨还是多一点……”这是1937年4月9日,冰心从巴黎写给巴金的信,也是现存最早的冰心写给巴金的信。
巴金和冰心之间的友谊是文坛公开的佳话。两人彼此精神扶持一直延续到耄耋之年。
1994年1月3日冰心曾在巴金画像旁题写赠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同年5月,巴金给冰心的题字:“冰心大姐的存在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她是一盏明灯,照亮我前面的道路。她比我更乐观。灯亮着,我放心地大步向前。灯亮着,我不会感到孤独。”
《收获》杂志近期刊发了98封巴金与冰心来往书信,其中冰心36封、巴金5封是首次公开发表。字字句句,足见两位文学老人友谊之长久醇厚。
“孤寂的孩子在她的作品里找到温暖”
关于巴金冰心友谊的细节,已有无数学者作家或是亲历者撰文详述。
故事的开始,似在1933年。
那时,巴金正在北平小住,与郑振铎、章靳以等一起创办《文学季刊》。为了给刊物组稿,他和章靳以去拜访了冰心。
冰心后来回忆,“那时我们都很年轻,我又比他们大几岁,便把他们当作小弟弟看待,谈起话来都很随便而自然。”在冰心眼里,靳以健谈,热情而活泼;巴金就比较沉默、腼腆而带些忧郁。
但巴金的沉默,冰心早已懂得。那时,她已读过这位“小弟弟”一些早期作品。她记得,他常爱背诵一位前辈的名言:“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他还说过:“我似乎生来就带来了忧郁性,我的忧郁性几乎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但是追求光明得努力,我没有一刻停止过。”
“我记得我知道他在正在崩溃的、陈腐的封建大家庭里生活了十几年,他的充实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留恋与愤怒。他要甩掉这十几年可怕的梦魇。他离开了这个封建家庭,同时痛苦地拿起笔来,写出他对封建制度的强烈控诉。他心里有一团愤怒的火,不写不行,他不是为了要做作家才写作的。”——尽管第一次见面,但巴金与冰心却如相知许久的故人。
巴金初见冰心时的沉默,或许还有另一层原因——终见钦慕已久的“长辈”,难免腼腆。
因而,故事早在1933年前已埋下伏笔。
1922年夏,巴金和堂弟在老家的园子里,伴着满园蝉声读冰心的诗《繁星》。边读,边学写“小诗”。
虽然只写了十几二十首,但巴金说,那些“小诗”一直鲜明地印在他的心上,“常常觉得有人吟着诗走在前面”,而他,也“不知不觉地吟着诗慢慢地走上前去”。
吟诗在前的,也许就是冰心。
巴金后来曾有过这样的回忆:“当时年轻的读者容易熟悉青年作者的感情。我们喜欢冰心,跟着她爱星星,爱大海,我这个孤寂的孩子在她的作品里找到温暖。”
1923年5月,巴金离家赴上海。经过泸县时,他特地上岸买了一本由商务印书馆初版的《繁星》带在身旁。
文字让原本陌生的两个人灵犀相通。
“他仍是个调皮的孩子”
有这样的默契打底,两人初识便一见如故,自在情理之中。
1940年冬,冰心从昆明到重庆。巴金恰好也在这时来到重庆。冰心当时吐血,住在歌乐山养病。巴金常去看她。得悉冰心经济拮据,连年夜饭都成了问题,巴金与冰心谈起她的著作应在内地重印出版。冰心将此事全权交给这位“小弟弟”。
巴金在经济上的鼎力相助,不仅让冰心感激,冰心丈夫吴文藻也由衷感慨:“巴金真是一个真诚的朋友。”
巴金的妻子萧珊,也是冰心的好友。
1938年,冰心举家内迁云南昆明时,巴金曾带未婚妻萧珊到冰心家拜访。
此后,萧珊任《上海文学》和《收获》杂志编辑,巴金常“怂恿”妻子向冰心约稿。冰心喜欢萧珊,对她的约稿自然不会敷衍马虎。在她看来,“那些千把字的鸡零狗碎的应急文章”是不会给她的。她总想“聚精会神,写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一点的。”
慢工出细活。可等稿等得心急的萧珊难保不继续写信催稿。她的信“又热情,又撒娇”,有时甚至调皮地写:“你再不来稿,我就要上吊了。”
1961年11月14日,冰心在给萧珊的回信中写道:你的信来了,又是“自杀”,(在这一点上,巴金罪不可恕!)又是“寡情”,真把我吓坏了,我连信也不敢回,想把稿写好一并寄去,不料,越着急越不行,就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纳兰词有句云:“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可为我咏!这两天又开始努力,迟早寄上,请别着急。少不得请代问巴金好,虽然他仍是个调皮的孩子!
“我无时不在惦记你。血压还低否?手还抖否?”
生活注定不会一直风平浪静。巴金与冰心两个人,或者说两家人的亲密交往,随着“文化大革命”爆发,不得不结束。“文革”中,冰心和巴金音信隔绝,直到粉碎“四人帮”。
但十几年光阴,并没有隔断两个人的友谊。他们始终在心底互念老友,不知对方是否安好。
1977年3月11日,巴金提起笔,给冰心写了十多年来的第一封信。他写道:“算起来十一年了!这中间也常常想到您。可是在‘四人帮’的严密控制下,我也不便写信,也不愿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麻烦……我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但是我有信心要看到他们的垮台,我果然看到了……”
正是这封信,带来了久违的问候,也让巴金冰心开始了北京和上海两地之间的鸿雁传书。信中,他们庆幸“重逢”,也谈十年浩劫。当听闻“又调皮”“又撒娇”的萧珊在“文革”中受害致病而死,冰心更为自己失去朋友、老友失去爱妻而痛心。
1980年4月,巴金和冰心一起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巴金当年76岁,冰心比他还要年长4岁。访问期间,两位老人曾在一天晚上天南地北,开怀畅谈至午夜。
(来源:新民晚报)